常常在靜夜裡，當睡神還未來臨

滅孤燈，聽細雨，憶從前快樂光陰

這是我們大學登山社愛唱的一首歌。在社辦看等高線圖時，一個人常低聲哼起來，午後的陽光照進窗口，塵埃飛揚。或是在山上，在紮營停當的向晚時分，鍋裡咕嘟咕嘟沸騰著，靜謐的林間只聽見枯枝在火堆裡輕輕爆裂的劈啪聲，我們輕輕唱著，一首接一首。

夏日午後的冰雹，打在來不及撐傘的身上，高山氣溫驟降，凍得大家直發抖。不多時雨收雲斂，我們拿出用鋼杯收集的冰雹，加上果醬拌一拌，那滋味比台一或蜜園的還棒。跟茅草箭竹奮戰一整天後，雙臂傷痕累累，放背包時又不小心一屁股坐在咬人貓上，當時欲哭無淚的模樣，現在想起來只覺莞爾。

我所記得的，都是美好的片刻，有時不免懷疑自己，是不是刻意遺忘了什麼。

時常覺我如同行過，舊時堂宇竟無人

燈光已滅花冠久謝，空餘孤客自傷神

所有的歌，在20歲的時候唱來沒有絲毫感傷，清亮的嗓音，將深沉的歌詞裹上一層甜蜜。歌詞裡的深夜獨醒、孤客傷神，那種淒涼的況味，直到這兩年，才逐漸體會到。

有一次，山社舊友們相約帶小孩到舟山路農場去玩，先在共同教室外的大樹下會合，再到農場去。我帶著劼寶到得早，裡裡外外晃了一圈，忽然覺得可怕，想到再過一會兒就有一群小孩瘋在一起，而我們的話題大概離不開孩子或工作，於是我帶劼寶逃走了，當時的心情或許可以用驚惶失措來形容。

我在逃避什麼嗎？或是想藏起什麼嗎？也許我只是不想看到逐漸老去的自己。

因此在靜夜裡，當睡神尚未來臨

滅孤燈，聽細雨，從前事化做銷魂

我快要三十七歲了，有時不免會想：如果以前的我不是那樣的話，現在的我會是這樣的嗎？

所有的相遇，都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瞬，徐志摩的詩寫得好，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只是我還無法忘掉，我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那交會時互放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