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肢解的手
2008/10/29 13:16:03瀏覽333|回應0|推薦1

為了訓練兒子自己一個人睡覺,我在他翻身背對我後,嚴厲地對他說:眼睛閉起來,再動來動去,我就不陪你睡覺了!
說完話,我便躡手躡腳地跑去客廳陪妻。妻說:他睡啦?我說訓練他,我自己偷跑出來。她不以為然但也有試試看有何不可的神色。
約莫過了二十分鐘,妻突然一副「你看吧」的神情,於是我望向主臥室的門。兒子淒黑的身影站在門後與我對望,從黑暗的臥室中發出哭泣的聲音,這種聲音不斷地傳出恐懼與生氣的因子:恐懼的是當他翻回身來,發現黑暗的空間中只剩下他一人,然後又不得不離開帶給他所剩無幾的安全感的棉被,下床穿過黑暗到門前尋找他所依賴的人的蹤跡;生氣的是他所依賴的人明明答應陪著他的,怎能在漆黑中就這麼無聲地消失!
我躺回他的身畔,望著被10w捕蚊燈照射的天花板,冷冷的藍,靜謐地浮貼在天花板上。
「有什麼好怕的?」我想。兒子是膽小的,或者所有四、五歲的孩子都這樣?還是他特別膽小?或者是我和妻沒有好好地練練他的膽量?
我們家是公寓,三十多坪。常常我和妻在客廳,他如果要到房間拿東西,總是衝進去再衝回客廳,嘴裡不斷嚷著好害怕,還一邊喘著。我想到自己小的時候,晚上和兄姊們聽了什麼鬼故事,睡覺的時間到了,哥哥不敢去睡覺,結果我二話不說地進臥室。姊姊說:你看弟弟比較勇敢。其實我心裡很害怕,一上床就將棉被蓋滿整個頭,哥哥一副不以為然地對姊姊說:妳看!如果他不怕,幹嘛這樣睡覺?其實當我們的房間滿溫暖的,有六、七坪那麼大,一張六呎乘七呎的大木床,床的一邊緊靠衣櫃,另一邊隔一條二呎乘五呎的小走道便是大姊和二姊睡的雙層單人床。一家子六口全睡在這房間,幹嘛怕呢?
有一次我和大人們在晚上看從隔壁房東接過來的閉錄電視,通常都是演打得頭破血流的摔角,可那次播的是日本鬼片。是演一個被分屍的女人變成鬼向兇手們報仇的事情。其中一幕是只有一隻被肢解了的手,在地上爬呀爬的,爬向她的兇手,兇手往後退的時候,那女鬼的身驅與青白的臉已飄在身後;另一幕是另一位當冷凍工人的兇手,在冷凍庫工作時,被那隻肢解的手鎖起來。好了,於是我整晚都睡不著,儘管母親就睡在身畔,我眼睛就是一直張著,望著紗門右上方的燈泡,怎麼看怎麼像那隻肢解了的手爬在木條上,儘管在幼小的心靈中我知道那是燈,怎麼看怎麼不像手的燈。那股恐懼與焦躁不安的感覺,縱使是睡在旁邊的父母都無法為我消除或減輕的。
為什麼會有「恐懼」呢?我到現在還是無法理解。而在面對兒子「害怕」的表現時,我似乎已忘了自己在小的時候也這麼容易「害怕」。
我們現存的世界對孩子來說是巨大的,就以空間的相對比例來說,我們的世界對於一隻螞蟻來說可能是無數倍大。小的時候身高只母親的腰,跟著一起去郵局辦事,在櫃檯下,我的世界只有櫃檯的高度平行的延伸,我一直想看看櫃檯上面的世界,如果媽媽把我抱上去,我想,這世界該有多大呀!假設孩子的世界是大人們的三倍大,那麼他們的恐懼也是我們的三倍大吧。也就是我們家有三、四十坪,那麼對兒子來說,大概有一百多枰吧,如果除了客廳之外,到臥室都沒燈,那有多可怕呀!不是嗎?而且我想,不只是空間以及「害怕」,所有的(包括喜怒哀樂)感覺都會被放大,所以孩子對我們來來說會變得愛哭,愛生氣,愛大聲笑、大聲尖叫。

我想起米蘭‧昆德拉《笑忘書》第二部裡的某段文字:
他對她有段難忘的密秘記憶。有一次,當他四歲的時候,同母親,還有娜拉一起到一個溫泉浴場去。她們把他扔在一間沒有人的更衣室中,叫他等她們,屋子裡還有一堆堆女人衣服。他在屋子裡站了好一會兒,進來了一個高高的、漂亮極了的裸體女人──背對著他──伸手去搆掛在鉤子上的浴袍。那便是娜拉。
 那個苗條的、赤裸的背影,一直長留在他的腦際,那時的他是個小孩子,看她時得從下往上看,給予他一種畸形的感覺,以他今天的高度而言,就像是仰望一座15呎高的雕象。真可謂是似近還遠啊。雙重的遠,是時與空之遠。那身子不但居高臨下,並且以數不清的年月隔開了他。這雙重的距離為他這四歲大的孩子帶來了暈眩的感覺……

兒子現在也是四歲,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關於恐懼的這一件事。我現在30歲,或許在我60歲的時候,現在的喜怒哀樂都變成了「愛哭,愛生氣,愛大聲笑、大聲尖叫」。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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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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