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宅的往事

時在抗戰後期，筆者在中學讀書，同學陳建華為世家女，山東省臨沂縣人，家為八卦宅，於暑假時應邀赴其家中作客。

筆者當年往訪，目的在於研究她家的八卦宅，以廣眼界，到達之後，經門傭邁報，陳女親自出迎，隨即帶領我一路，越過多重門戶，多進庭院，最後至一上房，經介紹後方知此處乃陳老太太寢房，略事寒喧後，陳女即不知去向，問及陳女何往？老太太及女傭們均笑而不答，未幾，老太太說：小孫女建華頑皮，童心不改愛捉弄人，你和她是同學，如有不禮貌之處，請勿見怪。事實上我已早知其意，來前已有準備，向老太太請安後，即以散步閒逛方式，沿原路走出圍牆大門外，傭人見我後均相互耳語，對我卻都笑臉相迎，約一刻鍾後，陳女由旁門走來，見我已在大門外，頗為訝異，問我何以能自行出來，我告以：小小的一座殘缺的八卦宅，能奈得了我何？何況乾、坎、艮、震、巽、離、坤、兌……我倒背如流。陳女忽有所悟，用手拉我再度沿原路進宅，逐門查看，乃發現每一門旁或過道之處，我均以石筆留下記號，故而我能隨意進出如入無人之境，陳女將經過告知其祖母，老太太大笑說：小丫頭妳捉弄人反被捉弄，終於遇到對手了。

在陳家作客三天，有兩次是在老太太臥房外廳用晚餐的，老太太似乎是陳家的主宰人物，講起陳家的興衰史，如數家珍。

說起臨沂八卦宅陳家，卻是大有來歷，在明朝時即家有良田數千頃，富可敵國，為了防盜，乃請易理名家代為設計規劃，按照八卦圖方位，興建了一座八卦宅，其後又受親友建議，興高彩烈率人晉京，請挂"千頃牌"，行經濟南府住宿客棧時，巧遇一過路客，於交談中得知陳府此行任務，於是詢問陳府大管家：貴東家欲挂千頃牌，可知其禁忌？曰：不知，願聞其祥。客曰：挂千頃牌之主要用意，在於牌乃禦封，平時不必完糧納稅，地方州縣，亦得另眼看待，光宗耀祖，揚名鄉里，更不在話下。惟朝廷一旦有事，需要軍費，皇上下令向千頃牌主借銀若幹萬兩，能撐得住皇家三借否？如不能限期繳送，即是違旨，犯了欺君大罪，是要戶滅九族的。又問：貴東家家有金山銀山否？答曰：否。有活財神否？亦曰：否，何以問此？客曰：所謂金山銀山者，乃指在全國各地設有錢莊、銀號、當鋪，一聲令下，即能籌足若幹萬兩。所謂活財神者，是指不但自家廣有積蓄，而且親友眾多，均為富豪之家，一旦有事，可群力支援也，以某家看來，貴東富則富矣，但尚未達挂千頃牌之標準，為了子孫後代，請勸貴東打消此意。大管家知遇奇人，乃急報東主，陳大先生知此人一定大有來歷，出與相見，發現此人胸羅萬有，學識淵博，一夜長談，決定中止此行，打道回府。

陳女之祖父排行第五，生於清朝鹹豐年間，其四位兄長，均有功名在身(舉人及秀才)，惟老五不願應試，無意功名，在家享田園之樂，清朝末年，四兄長先後去世，家道中落，又經一次大火，更使陳家雪上加霜，俗語說："船破三千釘。"縱然如此，陳家仍屬大富之家，上四房人丁單薄，其子女大都移居省城，八卦宅中僅剩五老爺一支兒孫，固守田園，從事農耕。

五老爺為人老實，待人和善，常與工人為伍，別人在背後都叫他"陳無用"，因為他既無功名，又不善詞令，所以在當地名聲不響。他子媳均早逝，遺下兩個孫女，一個孫子，陳女居次，除陳女上"洋學堂"外，其姐弟均在家念私塾。因此陳女特別受到祖父母的寵愛，養成了刁鑽古怪，調皮搗蛋的個性，其實她真正的用意，只是"娛親"而已。

陳家自入民國後，由於前面四位兄長先後謝世，家中老一輩的只剩五老爺夫婦了，而八卦宅也由於年久失修，且火災後未再整修，以致有半數庭院無人居住，只有任其荒廢，其實五老爺並非愚魯，而是大智若愚型之人物，為人樂善好施，常為善事但不欲人知，喜淡食著舊衣，經常一支糞叉背一個糞筐，在村中四處拾糞，於今家道雖不如前，但沿有良田數十頃，除自耕者外，餘均由佃戶耕作，曾經有一次真正的笑話，經過是這樣的：

五老爺在一家飯鋪門前，柱糞叉而立，見一隊獨輪車約十輛，車夫們都正在用午餐，吃的都是燒餅配雜燴湯，有人不經意將餅屑掉落地面，五老爺乃向前伸手撿起，吹去灰塵，然後放入口中，車夫們以為此拾糞老人腹饑，乃好意送上一塊大餅，五老爺一面婉拒一面稱謝，並說："我不是肚子餓了，乃是看見餅屑掉了可惜，故而撿起而食，車夫們大笑曰：窮則窮耳，餓則餓也，何必死要面子。五老爺笑而不答。旋問：各位欲何往？載何物？車夫們大都不予理睬，惟其中一人應曰：去八卦宅買芝麻。五老爺說：我家孫女私房地今年種的芝麻收成頗佳，賣的價錢公道，諸位請隨我來，眾人面面相觀，不敢置信，此時飯鋪老闆大聲說：儘管跟他去，絕對錯不了，一定便宜。於是五老爺在前帶路，及車到八卦宅，車夫們方知拾糞者即八卦宅主陳五老爺也，於是交待管家：以最低的價錢，不必秤量，以車為單位，每車能裝多少隨他們自己裝，車夫們大喜稱謝而去。

陳家的家道由盛而衰，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