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

在前文「書架」的結尾寫下「盡信書不如無書」時，當下心裡有一種不那麼確實的感覺浮起，閱讀對我而言，不是“信書”或“無書”這樣的刻版二字可形容的，那更應該是一種“陷入”的心靈狀態，這種用所有感官擁抱某種精神層面的內在狀態，會發生在讀一本“是我的書”或聆聽一首深刻音樂時，這種幸福感就像吾爾芙在《普通讀者》書中說的：「瞧，這些人不需要獎賞，我們這裡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他們，他們一生愛讀書。」 

不過，若貼切說明「盡信書不如無書」的當時用法，是不以收集書本為樂，要有“捨得”的心念或慎重挑選書本的清明。關於藏書量，相較《愛書人的喜悅》的作者，安‧法第曼讓他們的書在書架上、窗台上、沙發椅下、冰箱上日益繁殖，我則更認同海蓮‧漢芙在《查令十字路84號》中說： 

「我只有三座書架…，每年一到春天，我就會『大清倉』，把一些我再也不會重讀的書全丟掉，就像我也會把再也不穿的衣服扔了同樣道理。倒是旁人都很驚訝，依我看，他們愛惜書本的方式很奇怪呢。他們買一堆新出版的暢銷書，囫圇吞棗似地看完，我常想：他們也未免讀得太潦草了吧。然後呢，因為他們從不重讀那些書，不消一年，書裡頭的內容早就被他們拋到九霄雲外！不過，當他們看見我把書一箱一箱地往外扔時，卻又露出一副『這怎麼得了！』的表情。要是照著他們的作法：買了一本書，好－讀過了。好－上架，好－沒事了，一輩子也不會再去碰它第二回，可是呢，『丟掉？萬萬使不得呀！』為什麼使不得？我個人堅信：一本不好的書－哪怕它只是不夠好，棄之毫不足惜！」 

但是對照HH豪邁的一箱箱扔書，我有更實際的做法，就是把再也不會重讀的書送往二手書店，讓他們去遇見他們的Mr.Right，而我呢，則用這筆賣書費換取一餐美食。其實，愛書人對擁有書的“執著”是很難看破的，我也是在屢受搬家移書之苦、整理長輩藏書的那種難以言喻的心情下，驀然讀到下面文字才頓然、放下此一執著癡念， 

「我們把書運到店裡，並且根據主題來分門別類－歷史在左牆，文學在右，哲學在後頭的凹室－突然間，這些書不再是約翰‧克里弗的了。瓜分他的藏書好比是火化一具屍體，並且把骨灰撒向空中，任它隨風而逝。我感到心頭一陣酸處。我明白書的價值存在於它和它主人其他藏書的朝夕相處之上，一旦彼此之間失去聯繫，它們也就毫無意義可言了」－《愛書人的喜悅。舊書飄香》 

或班雅明也說：「書籍的擺放位置會隨著個人生命的進程，成長的際遇而有所轉變。…當藏書失去它的主人，也就失去了它的意義。」 

就是如此吧！個人和書之間築起的那道聯結關係是很隱約、私密性的，一旦這聯結不再，一屋子的書對他人而言，那種存在感情或許就蕩然無存，書也就成為他人的沉重負擔！所以當HH說，「環顧我的四周…我很篤定；它們已在此駐足。」我會傷感的掩卷、喃喃地納悶著，它們的去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