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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習齋論理氣與工夫:《存性編卷二》選章疏釋
2013/08/31 12:22:00瀏覽33|回應0|推薦0
《存性編卷二》<妄見圖>曰:

大圈,天道統體也。上帝主宰其中,不可以圖也。左陽也,右陰也,合之則陰陽無間也。陰陽流行而為四德,元、亨、利、貞也,(四德,先儒即分春、夏、秋、冬,論語所謂「四時行」也。)橫豎正畫,四德正氣正理之達也,四角斜畫,四德間氣間理之達也。交斜之畫,象交通也;滿面小點,象萬物之化生也,莫不交通,莫不化生也,無非是氣是理也。知理氣融為一片,則知陰陽二氣,天道之良能也;元、亨、利、貞四德,陰陽二氣之良能也;化生萬物,元、亨、利、貞四德之良能也。知天道之二氣,二氣之四德,四德之生萬物莫非良能,則可以觀此圖矣。萬物之性,此理之賦也;萬物之氣質,此氣之凝也。正者此理此氣也,間者亦此理此氣也,交雜者莫非此理此氣也;高明者此理此氣也,卑暗者亦此理此氣也,清厚者此理此氣也,濁薄者亦此理此氣也,長短、偏全、通塞莫非此理此氣也。至於人,則尤為萬物之粹,所謂「得天地之中以生」者也。二氣四德者,未凝結之人也;人者,已凝結之二氣四德也。存之為仁、義、禮、智,謂之性者,以在內之元、亨、利、貞名之也;發之為惻隱、羞惡、辭讓、是非,謂之情者,以及物之元、亨、利、貞言之也;才者,性之為情者也,是元、亨、利、貞之力也。謂情有惡,是謂已發之元、亨、利、貞,非未發之元、亨、利、貞也。謂才有惡,是謂蓄者元、亨、利、貞,能作者非元、亨、利、貞也;謂氣質有惡,是元、亨、利、貞之理謂之天道,元、亨、利、貞之氣不謂之天道也。噫!天下有無理之氣乎?有無氣之理乎?有二氣四德外之理氣乎?惡其發者,是即惡其存之漸也;惡其力者,是即惡其本之漸也;惡其氣者,是即惡其理之漸也。何也?人之性,即天之道也。以性為有惡,則必以天道為有惡矣;以情為有惡,則必以元、亨、利、貞為有惡矣;以才為有惡,則必以天道流行乾乾不息者亦有惡矣;其勢不盡取三才而毀滅之不已也。

由「元、亨、利、貞四德,陰陽二氣之良能也」、「化生萬物,元、亨、利、貞四德之良能也」、「正者此理此氣也,間者亦此理此氣也,交雜者莫非此理此氣也;高明者此理此氣也,卑暗者亦此理此氣也,清厚者此理此氣也,濁薄者亦此理此氣也,長短、偏全、通塞莫非此理此氣也」,可見習齋主張唯氣論,理為氣之謂詞、特性,以生生不已為內容。又由「人者,已凝結之二氣四德也。存之為仁、義、禮、智,謂之性者,以在內之元、亨、利、貞名之也;發之為惻隱、羞惡、辭讓、是非,謂之情者,以及物之元、亨、利、貞言之也;才者,性之為情者也,是元、亨、利、貞之力也。」,可見習齋言性、情、才皆落於氣質一邊。

又曰:

圈,心也;仁、義、禮、智,性也;心一理而統此四者,非塊然有四件也。既非塊然四件,何由而名為仁、義、禮、智也?以發之者知之也,則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也。發者情也,能發而見於事者才也;則非情、才無以見性,非氣質無所為情、才,即無所為性。是情非他,即性之見也;才非他,即性之能也;氣質非他,即性、情、才之氣質也;一理而異其名也。若謂性善而才、情有惡,譬則苗矣,是謂種麻而秸實遂雜麥也;性善而氣質有惡,譬則樹矣,是謂內之神理屬柳而外之枝幹乃為槐也。自有天地以來,有是理乎?後儒之言性也,以天道、人性攙而言之;後儒之認才、情、氣質也,以才、情、氣質與引蔽習染者雜而言之。以天道攙人性,未甚害乎性;以引蔽習染雜才、情、氣質,則大誣乎才、情、氣質矣。此無他,認接樹作本樹也,嗚呼,此豈樹之情也哉!

中渾然一性善也。見當愛之物而情之惻隱能直及之,是性之仁;其能惻隱以及物者,才也。見當斷之物而羞惡能直及之,是性之義;其能羞惡以及物者,才也。見當敬之物而辭讓能直及之,是性之禮;其能辭讓以及物者,才也。見當辨之物而是非能直及之,是性之智;其能是非以及物者,才也。不惟聖賢與道為一,雖常人率性,亦皆如此,更無惡之可言,故孟子曰「性善」,「乃若其情,可以為善」,「若為不善,非才之罪也」。

及世味紛乘,貞邪不一,惟聖人稟有全德,大中至正,順應而不失其則。下此者,財色誘於外,引而之左,則蔽其當愛而不見,愛其所不當愛,而貪營之剛惡出焉;私小據於己,引而之右,則蔽其當愛而不見,愛其所不當愛,而鄙吝之柔惡出焉;以至羞惡被引而為侮奪、殘忍,辭讓被引而為偽飾、諂媚,是非被引而為奸雄、小巧,種種之惡所從來也。然種種之惡,非其不學之能、不慮之知,必且進退齟齬,本體時見,不純為貪營、鄙吝諸惡也,猶未與財色等相習而染也。斯時也,惟賢士豪傑,稟有大力,或自性覺悟,或師友提撕,知過而善反其天。又下此者,賦稟偏駁,引之既易而反之甚難,引愈頻而蔽愈遠,習漸久而染漸深,以至染成貪營、鄙吝之性之情,而本來之仁不可知矣,染成侮奪、殘忍之性之情,而本來之義不可知矣,染成偽飾、諂媚之性之情與奸雄、小巧之性之情,而本來之禮、智俱不可知矣。

嗚呼!禍始於引蔽,成於習染,以耳目、口鼻、四肢、百骸可為聖人之身,竟呼之曰禽獸,猶幣帛素色,而既汙之後,遂呼之曰赤帛黑帛也,而豈其材之本然哉!然人為萬物之靈,又非幣帛所可倫也。幣帛既染,雖故質尚在而驟不能復素;人則極凶大憝,本體自在,止視反不反、力不力之間耳。嘗言盜蹠,天下之極惡矣,年至八十,染之至深矣,儻乍見孺子入井,亦必有怵惕惻隱之心,但習染重者不易反也。蠡一吏婦,淫奢無度,已逾四旬,疑其習性成矣;丁亥城破,產失歸田,樸素勤儉,一如農家。乃知系蹠囹圄數年,而出之孔子之堂,又數年亦可復善。吾故曰,不惟有生之初不可謂氣質有惡,即習染凶極之餘亦不可謂氣質有惡也。此孟子夜氣之論所以有功於天下後世也。程、朱未識此意,而甚快夜氣之說,則亦依稀之見而已矣!

吾之論引蔽習染也,姑以仁之一端觀之。性之未發則仁,既發則惻隱順其自然而出。父母則愛之,次有兄弟,又次有夫妻、子孫則愛之,又次有宗族、戚黨、鄉里、朋友則愛之。其愛兄弟、夫妻、子孫,視父母有別矣,愛宗族、戚黨、鄉里,視兄弟、夫妻、子孫又有別矣,至於愛百姓又別,愛鳥獸、草木又別矣。此乃天地間自然有此倫類,自然有此仁,自然有此差等,不由人造作,不由人意見。推之義、禮、智,無不皆然,故曰「渾天地間一性善也」,故曰「無性外之物也」。但氣質偏駁者易流,見妻子可愛,反以愛父母者愛之,父母反不愛焉;見鳥獸、草木可愛,反以愛人者愛之,人反不愛焉;是謂貪營、鄙吝。以至貪所愛而弒父弒君,吝所愛而殺身喪國,皆非其愛之罪,誤愛之罪也。又不特不仁而已也;至於愛不獲宜而為不義,愛無節文而為無禮,愛昏其明而為不智,皆不誤為之也,固非仁之罪也,亦豈惻隱之罪哉?使篤愛於父母,則愛妻子非惡也;使篤愛於人,則愛物非惡也。如火烹炮,水滋潤,刀殺賊,何咎!或火灼人,水溺人,刀殺人,非火、水、刀之罪也,亦非其熱、寒、利之罪也;手持他人物,足行不正塗,非手足之罪也,亦非持行之罪也;耳聽邪聲,目視邪色,非耳目之罪也,亦非視聽之罪也,皆誤也,皆誤用其情也。誤始惡,不誤不惡也;引蔽始誤,不引蔽不誤也;習染始終誤,不習染不終誤也。去其引蔽習染者,則猶是愛之情也,猶是愛之才也,猶是用愛之人之氣質也;而惻其所當惻,隱其所當隱,仁之性復矣。義、禮、智猶是也。故曰「率性之謂道」也;故曰「道不遠人」也。程、朱惟見性善不真,反以氣質為有惡而求變化之,是「戕賊人以為仁義」,「遠人以為道」矣。


此習齋反覆申說,其要旨仍不外把孟子之性、情、才視作氣質,性、情、才皆是善而沒有惡。性、情、才之所以表現為惡乃由於「引蔽習染」所致,程、朱把惡歸咎於氣質乃「戕賊人以為仁義」,「遠人以為道」。

又曰:

然則氣質偏駁者,欲使私慾不能引染,如之何?惟在明明德而已。存養省察,磨勵乎《詩》、《書》之中,涵濡乎禮樂之場,周、孔教人之成法固在也。自治以此,治人即以此。使天下相習於善,而預遠其引蔽習染,所謂「以人治人」也。若靜坐闔眼,但可供精神短淺者一時之葆攝;訓詁著述,亦止許承接秦火者一時之補苴。如謂此為主敬,此為致知,此為有功民物,仆則不敢為諸先正黨也。故曰「欲粗之於周、孔之道者,大管小管也;欲精之於周、孔之道者,大佛小佛也」。

此條牽涉到習齋之工夫論,值得細緻分析。習齋以為,消去「引蔽習染」之方法在「明明德」。何謂「明明德」?習齋曰「存養省察,磨勵乎《詩》、《書》之中,涵濡乎禮樂之場,周、孔教人之成法固在也。」,換言之,即要人持敬以細讀《詩》、《書》,學習禮樂,從而消去外物之蔽及習染。不過,吾人宜注意一點:習齋並未要人靜坐,亦未要人進行訓詁著述,由其曰「若靜坐闔眼,但可供精神短淺者一時之葆攝;訓詁著述,亦止許承接秦火者一時之補苴。如謂此為主敬,此為致知,此為有功民物,仆則不敢為諸先正黨也。」,足可為證。後來戴東原、阮芸臺極力主張訓詁考據,此乃清儒日後之發展,非習齋之本意也。

另外,習齋於卷末記載有:

上谷石卿張氏曰:「性即是氣質底性,堯、舜底氣質便有堯、舜底性,獃獃底氣質便有獃獃的性,而究不可謂性惡。」

又曰:「人性無二,不可從宋儒分天地之性、氣質之性。」


習齋評語:

先生賜教,在未著存性前。惜當時方執程、朱之見,與之反覆辯難。及喪中悟性,始思先生言性真確,期服闋入郡相質,而先生竟捐館矣!嗚呼!安得復如先生者而與之言性哉!

督亢介祺王氏曰:「氣質即是這身子。不成孩提之童性善,身子偏有不善。」

又曰:「天生人來,渾脫是個善。」

又曰:「氣質、天命,分二不得。」(《附錄同人語》)


此五條皆是習齋引述同道人之論學語,以證己說之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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