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0/12/24 08:38:10瀏覽364|回應0|推薦6 | |
(按:這是一篇舊作;拿來作為白虎堂的開場白。白,說也;虎,燈謎也。白虎堂別的都不說,只說燈謎。) 那時多倫多一群愛猜燈謎的朋友成立了一個非正式的謎社,自稱「虎門」。此名有典:多年來每逢春節就在華埠設謎壇的黎彪先生,出過一則燈謎:「謎家柬相邀」,打歷史名詞一。燈謎又稱文虎,所以謎底是「虎門條約」。 把「虎門條約」理解為,或者說,誤解為「謎家柬相邀」,其間轉化的過程在燈謎術語中稱為別解,說穿了也就是利用文字的歧義性,把原來的詞組(謎底),轉換為意思相去甚遠的另一個詞組(謎面),猜謎者要做的,便是努力去誤解謎面,以求得正確的謎底。至於一些歧義特多的字,在某一則謎面中該做何解釋(術語叫「扣」什麼字),就要細細斟酌了。像「龍」字,可扣雲(雲從龍)、辰、君、帝等字。有的字義十分偏僻,一般人都不知道的,像劉字,可作「殺」解;劉字從刀,這解釋還說得過去,可是「蔡」怎麼會是大龜呢?還有「為」,竟然是母猴子(公猴有無其他叫法,待考)! 當然並不是每個燈謎都用上這樣偏僻的解釋的,有的也極簡單,但最簡單的又往往最難猜。「寶玉鴛鴦」就是一個好例子。此謎打成語一句,就是沒讀過紅樓夢的人都知道有個賈寶玉,大約也知道賈母有個丫頭叫鴛鴦。可是要把謎面理解為紅樓夢的這兩個人物,就正好中了出謎者所設下的陷阱。在這裡,寶玉是那塊「只因鍛煉通靈後,便向人間惹是非」的頑石沒錯,但鴛鴦並非誓絕鴛鴦偶的鴛鴦女,而只作「水禽」解,就是兩隻鳥,謎底的成語因此是「一石二鳥」。 我曾替黎彪先生主持過一年春節謎壇,也製作過一些燈謎。從旁觀者迷的猜射者到當局者清的主壇人,對充滿歧義的文字世界才算有了更深的認識。許多時候,作為傳遞思想、與人溝通的工具的語言文字,不僅不能正確的表達我們的意思,說得極端一點,根本就是妨礙了人與人之間的溝通。而沒有語言文字的動物、昆蟲,彼此間傳遞訊息卻沒有任何問題,沒有哪隻蜜蜂會因為誤解了同伴的舞姿而採不到花蜜。這,是因為我們的語言系統發展得不夠完善嗎?還是人類的思想、感情世界過於複雜,非語言文字所能駕馭? 透過謎面與謎底的互相指涉,透過字與字之間的嚴密相扣,製謎者與猜謎者建立起一種獨特的溝通方式,然而在對燈謎藝術一竅不通的人聽來,他們彼此間的對話也是不可解的,一如螞蟻不能從蜜蜂的舞蹈中窺知花蜜的所在地。 可是,製謎者與猜謎者之間的溝通,固然獨特,卻仍非完美無缺。即使是精於猜謎的人,都無法完全破解製迷人的每一則密碼。出色的製謎人在製作燈謎的時候都小心地伏下了足夠的線索,其謹慎精密有如高明的推理小說作家。一個推理小說作家要安排的,其實不是一件完美的謀殺案,而是謀殺案現場一些完美的破綻。這些破綻,或者線索,必須細微而明顯,但沒有人會注意到。在寥寥幾字的謎面中伏下這些線索,與寫作推理小說比其來,難度實在不知要高出多少倍。也許這就是好的燈謎比好的推理小說更難求的緣故? 我出了一個這樣的謎面:「醉後各分散」,打歷史名詞一。這謎是反扣,不難猜,只要找出「醉/散」的相反詞「醒/聚」,就可得出「蘇/聯」的謎底。難者在於,當時蘇聯才剛剛解體,人們一時還不會把它歸類為歷史名詞。 然而這已是事實。盛極一時的紅色帝國,崩潰之後,剩下來的,不過是一個歷史名詞而已。 而當一切都成了歷史名詞之後呢?到那時,文字仍然能存在嗎? 也許最後巍然獨存的,只是一個沒有謎底的謎面? 原載中副,1995/3/5
|
|
(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