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卡索曾說：好的藝術家抄，偉大的藝術家偷。

這實在是至理名言，但我不同意。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已經發生的必會再度發生，過去的不會真正過去，他必會再來。所謂藝術，常常是換個面孔再來，同個天體的藝術心靈，或許在人間不斷輪迴，就在不同的時代，綻放出類似的光芒。

大半的藝術，就那幾種形式。你表達過的，其實前人都表達過了。形式上，本質上，內涵上，目的上，或是動力上，基本上找不到原生的，未被開發的處女地。我們所謂的創作，大致上就是改頭換面，從新換一個表述方式而已，就像輪迴的人，其實還是那個生命，換穿了不同的生命。

譬如禪宗，其實達摩未嘗不是慧可，不是弘忍？不是惠能？一朵花的花瓣，未嘗有根本的差異。我曾想過，人究竟是創造的主體？還是創造的載體？其實，兩個都對，當我創造時，我就是神，神與我同在。所以，我們要從未知中挖礦，然後提煉成金，再打造成藝術品。但是幾乎所有人都是從已知中，進行情感的，思想的或是手法上的複製貼上，根本上看，那只是一種掠奪，一種抄襲。但是，這是合法的，也不違背道德。只樣你遵守萬事萬物的自然法則，誠實的表述之，這沒有犯規。我們就是這樣生活的，彷彿原創的東西，早在開天闢地時就定好了，我們只能像孔子說的「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我們把音樂翻譯成文字或繪畫，或是把繪畫轉譯為一首詩，或是把詩拍成電影，或是把前人用過的元素予以排列組合，進行腦補創作，就在既定的軌道上，往來巡行。或是有人企圖脫軌，可就連脫軌也有前輩先行者。藝術與文學的領域，不會有禪宗的法脈與衣缽，就靠你抄了。但是，真正的東西你打哪去抄？要靠你偷了。再高的靠你悟了。禪宗其實很類似講人生的藝術，迷時師度，悟時自度。

天才也者，自帶宇宙，一切應有盡有。他如孔夫子說的「不踐跡，亦不入於室」。他不會跟著別人的足跡，也不會走入別人的門庭。大多數人如我，則以庸才自許。因為平庸，就無須去開路。那些平庸者，我遇多了，只想所謂「得現成的」，他們沒有開創的概念，聽著「悟」字就暈過去，而且懷恨在心。他們只想抄襲，偷看你的筆記，然後當自己的東西去宣說。這些強盜無所不偷，甚至偷老君的鼎，煉自己的丹。他們偷的理直氣壯，把名詞概念搬了過去，立起自己的招牌，網羅被偷者的粉絲與信徒。他們所謂的創造，就是照搬人家的宇宙與江山，蓋起假雷音寺，他們醜惡的心靈，自己卻覺察不到。那些企圖偷盜他人的天才，然後向一般大眾兜售的人，其實是最壞的人，賤種。

當代的極權主義者，不是列寧史大林，不是毛澤東。他們是性格上的暴君，只是沒掌權而已。他們把手伸進了靈性的領域，藝術的殿堂，要在這裡自封為神。他自己不會創造，卻執意霸佔舞台與講壇，他們極盡一切想弄假成真，用權力與宣傳，假意的示好，讓人承認他們偷來的是屬於他的。

蕭士塔高維契說：暴君喜歡把自己扮成藝術的贊助人，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但是暴君對藝術毫不理解。為什麽？因為暴君是倒行逆施的，暴君是專門倒行逆施的人。原因很多。暴君乞求權力，他踩著屍體去攫取權力。在權欲的驅使下，他一有機會就忍不住要毀掉人、侮弄人。對權力的貪欲難道不是倒行逆施？如果你是心口一致的，你對這個問題的答覆必然是肯定的。你內心一升起對權力的欲望，你就成了迷路的人。

這是我喜歡蕭士塔高維契的原因。他抵抗暴君，一手寫國家要的，一手寫自己真心的創作。他浪費大量的才華與史大林周旋，換取一點空間寫自己的音樂。我想起被下蠶室的司馬遷，我想起寫正氣歌的文天祥，所謂的自由，是有邊界的，當暴君統治你的時候，砍掉你的手，你還咬著筆寫詩。

高行健好像也是，文革時期，每天寫，寫完了就燒掉，免得被批鬥。越是極權的領土下，萬一真有那麼一個不惑的人，堅持自己的道路，這個人就像是沙漠開出的玫瑰，汙泥中綻放的淨蓮。越是複雜的環境，越是產生天才的培養皿。

我呢，也許太幸福了，

蕭士塔高維契的另一段話，同樣讓我震慄：「對這些現代顛僧來說，世界已成廢墟，建立一個新社會的企圖顯然已經失敗――――至少暫時是這樣。他們是光禿禿的地球上赤裸裸的人。過去的崇高的價值標準已經被掃入塵埃，新的理想只能“從反面”來肯定，必須用嘲笑、諷刺和裝傻為煙霧來傳達。」

當代，流行的正是反面的論述，小說與電影，充斥的是搞笑，嘲諷與裝傻。正經八百的，出自內心的天選作品，點擊率基本不破千。所謂的理想，已經被大量的抄襲的贗品替代。什麼是崇高的理想？人們必須忘記他，人們要獲得生理性的刺激來麻木自己的心靈，把廢墟的世界，妝點得像迪士尼樂園。美食，旅遊和廉價的社交，比起所謂新社會更好。小丑般的歡笑，掩蓋了悲慘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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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士塔高維契在最艱難的情況下，創作了鬼神般的作品String Quartet No. 8。當時，他與第二任妻子離婚，被強迫入黨，身體罹患了漸凍症，財務上陷入困境，還能更糟嗎？但是他寫出了最好的作品。他說：I started thinking that if some day I die, nobody is likely to write a work in memory of me, so I had better write one myself.

他最後寫下一段話，我最近也有類似的表述。

他說：平日裡自己的英雄氣概，在今晚被毀掉了。原來我沒有自己想像的那樣堅強，我怕死，我沒有坦然面對死亡的勇氣。一直以爲自己是捨不得家人，而不去自殺，自己是被他們拖累而不能選擇自由！今晚我看清了自己，其實我懦弱，我沒有勇氣去結束生命。我害怕死亡，家人只是我爲自己的懦弱，找尋的藉口而已。我只是一個外表爺們，內心卻不如一個女人的懦夫。我恐懼死亡，想好好的活著，但現實卻愚蠢地將自己陷入生不如死的煉獄中！

今夜我認清了自己的內心，那麼我會坦然接受這個現實，接受自己的懦弱。既然害怕死亡，那麼就去努力的活著！堅持服藥，堅持治療，讓自己能重新走向社會。我該勇敢承擔起自己的責任，義務，做一個大家喜歡的大老爺們，一個男子漢，一個勇敢的大叔！

這就是真正的深情告白，他承認自己的懦弱。

他是共產極權下開出的美麗花朵，土壤在俄羅斯。可惜，中國一樣被極權，開出的花被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