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總會有幾個基本的紀念日: 生日、結婚、畢業...。而對一個母親來說，孩子的種種，不須電腦記憶體分勞，就能自動歸檔於母親的腦海中。每個母親都能神奇的複誦──孩子脫離爬行的第一步，牙牙學語中第一個語音......媽媽們說起那些滾瓜爛熟的日期，表情莫不如賭神蹟！

      我也有一連串紀念日的數字，但裏面有個特別百味雜陳的是 3月27日！那是我家的冰淇淋日──我家女兒頭一回和家人共享真的冰淇淋，不是rice ice cream or soy ice cream，而是那種有著氾濫的奶味，濃稠得讓人有些發膩，卻非如此就不算過癮的冰淇淋──那年她已經快滿4歲，早該理直氣壯嚐遍各種冰淇淋的年紀，她卻等了一千多個日子，才能讓冰淇淋成為她生活中，理所當然的角色；而不是打了折扣的、替代的滋味。

      冰淇淋與童年！我到現在還清楚記得，女兒能嚐到真正冰淇淋滋味的那一刻，我才確定她嚐到了真正童年的滋味；一個母親的不捨與疲憊，終於得到紓解的出口。

      多少個二月天，在紐約的冰天雪地中，也是稚齡的兒子，得在車子後座，制止妹妹的手，別讓她再狂抓已潰爛的傷口。我們仨輪流奔走在皮膚科，過敏、免疫科。我麻木的接受醫院用女兒的病例當臨床示範，給實習醫生見識異位性皮膚炎的罕例。一次次我滿懷希望的開上不同的公路，卻一次次在嬰兒床單上，面對相同的斑斑血漬和帶著膿臭味的乾皮屑。女兒的夜裡，只有無止境的，無人能為她分擔的「癢」，而我只能抱著她，疲憊地禱告、流淚。一回我在她的傷口上滴下蜂膠，遠道來的外婆震驚的斥責：「妳好殘忍，這傷口會有多疼......」她不知我寧可女兒忍受一刻的疼，看能不能換來一刻的酣睡？忍受一刻的疼，看能不能換來一個結痂的傷口？

       我向一個才脫離襁褓不久的幼兒要求自制，我開始懷疑這個磨難的期限？懷疑、疲憊、懊惱、自責，每日如例行公式的輪迴，我開始遷怒我仰望的神──為何置無辜孩子的痛苦於不顧，為何不應允我「合理」的請求—醫治她；於是，我徹底放棄，不再參與聚會崇拜。

        遠離神後，我選擇孤獨地與受苦的女兒，對抗命運，對抗旁人的異樣眼光和無稽的問題：例如懷疑女兒是否有「猩紅熱」？感染他人的可能性？我固執地吞下這些無知的殘忍，與各式無效的偏方。

        一個沒有止盡的輪迴，格外令人絕望。然後，我開始無法遏止自責──為什麼讓孩子來到世上受苦？我仰望的神，不伸出援手，身為母親的我，該不該選擇終止所有的痛苦？從此，我謙卑的了解，平日我們所批判的弱者，或許真有著局外人難以理解的痛。

        女兒三歲時，舉家遷往香港。人生地不熟的，我們加入了當地的教會。我在幾次崇拜的歌聲中莫名落淚，希望與神和解，於是每日靈修禱告，開始與神對話。我感受到神溫柔地要求我交付、依靠，與神的許諾。

        一次主日，印度來訪的美籍傳教士為身體不適的教友禱告。當她口說方言時，我不自主地流淚，抱著三歲半的丫頭朝傳教士走去。就像聖經裡耶穌所言:「因你的信心而得救！」傳教士這麼對我說，又說:「妳的女兒已得醫治，在父神那兒，她是痊癒的。」那一刻我恍然大悟：我自己離棄了信心，傲慢地佇立在盲目中，卻不知神一直在耐心地等待。

        數月後，輾轉自教友得知一名專治皮膚痼疾的中醫。而我那自出生，便與許多食物絕緣的丫頭，真如醫生所作的承諾：兩星期內，晚上可以睡個好覺；一個月後，可碰蛋和牛奶。所以，那個周末全家出外慶祝，她第一次吃真的冰淇淋，我家也從此有了一個喜樂與感恩的冰淇淋紀念日。我們母女，都得到了不同意義的新生。

        女兒皮膚上與心靈上的疤痕，逐漸褪去。不管是艷陽下穿洋裝，或在足球場上奔馳，她都不需再向小朋友解釋手腳上的抓痕不會傳染。

       我的身體雖然大不如昔，但我知道曾在暗夜中絕望放棄的我，已走過了一道試煉的幽谷，我的內在有一個「新我」正在繼續茁壯成長，比過往更加健康！也更加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