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四季公平輪替。在心裡﹐可總覺得春天輕移蓮步﹐姍姍來遲﹐而冬天卻是急匆匆﹐忽焉而至。偏偏一年的喜慶節日多半集中在歲暮冬寒。依慣例﹐我總於天寒地凍中﹐飛向多倫多﹐與親友們歡度年節。
去冬﹐先生﹑小兒德宇與我抵達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趕往長期護理中心探望年近九十的父親。兩年前的開刀﹐曾讓他氣若游絲地遊走於生死邊緣﹐不過總算熬了過來。如今他骨瘦依舊﹐但說起話來﹐卻中氣十足。顯然﹐身體狀況進步很多﹐我懸著的心﹐不禁放了下來。
他雖仍不時抱怨︰怎不讓他回家﹖不過數年前雙目失明﹐聽力又微﹐還得坐輪椅﹐不能獨力行走﹐經家人數度理性思考分析後﹐覺得還是讓他住在長期護理中心較合適。一來有護理人員輪班照料﹐二來醫生定期做檢查﹐三來餐飲又經過調配。看來此處均衡的營養與規律的生活讓他氣色好看多了。臉上曾縱橫交織的皺紋似亦舒展開來﹐沒那麼多的深溝曲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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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裝著湯的保溫杯﹐推到他面前﹐讓他手觸摸著。他抗拒地說︰「不吃﹐好飽呢﹗」我湊近他耳朵說︰「爸﹗這是媽媽煨的土雞湯﹐很補哦﹗」「妳媽煮的﹐那我要吃﹗」將蓋子打開﹐香氣撲鼻而來﹐聞到熟悉的味道﹐他像個孩子似地喜形於色。不要人餵﹐用湯匙舀著﹐一小口﹑一小口﹐小心翼翼地喝著﹐沒漏灑一滴。喝完還意猶未盡地匝匝嘴告訴我︰「好好喝﹐比這裡的伙食好吃多了﹐跟妳媽說﹐下次湯裡裝點肥肉來。」明知道吃肥肉不好﹐不過母親心疼他﹐果真﹐下次在燉爛了的蹄膀裡﹐挑了好幾坨帶肥的給他。
我將熱騰騰的毛巾敷在他臉上﹐洗了兩把熱水臉後﹐他心滿意足地直嚷嚷好舒服。此時﹐冬陽正透過窗戶照進來﹐在溫煦陽光的照射下﹐他愜意的臉龐更形滋潤。吃飽了得活動下筋骨﹐推著輪椅下至一樓較空曠的大廳。固定好輪椅﹐扶他站起來﹐小兒子撐住他的膈肢窩﹐讓他一手握住他的手﹐另一手摸著走道邊的木條扶手﹐練習一步一步慢慢走。勉強走完一個來回﹐不過二十來步﹐他已叫累﹐要休息。
小宇扶著公公走
坐下來後﹐陪他說說話﹐這可好﹗能有機會讓他擺擺龍門陣﹐他興致極為高昂。剛開始擺得還有譜﹐接著就天馬行空﹐時空錯亂地亂說一通。叮嚀我們過幾天就是母親滿百歲生日了﹐要給她擺酒祝壽。其實母親生日剛過﹐才八十四歲﹐還不到百歲呢﹗他又說他有神通﹐手指這麼一捏﹐就能把孫悟空揪出來﹐還說與孔子是同時代的人‥‥‥。
不能光聽﹐沒反應﹐我就順勢湊趣地問︰「爸﹗那孔子穿什麼衣服呢﹖」他頓了頓﹐低著頭認真思索﹐突然抬起頭來﹐彷彿靈光乍現般懊惱地說︰「我眼睛瞎了﹐看不見他穿什麼﹗」哇﹗沒想到他遊刃有餘地穿梭於現實世界與幻想領域間﹐一點兒也不含糊﹗讓我好生佩服﹗
向他告辭時﹐他拉起我的手親著。握緊他的手﹐我在他臉頰回親一口﹐並在耳邊大聲說︰「好好休息﹐明天再來看您﹗」慣說四川話的他﹐居然冒出句英文﹐疊聲對我說︰「Thank you﹗Thank you﹗」嚇我一跳﹐怎對女兒客氣起來﹖想必是天天對著護理人員說慣了。要不﹐就是他犯了迷糊。不行﹐我得考考他﹐弄明白。「您知道我是誰嗎﹖」「當然知道﹐妳是霞兒嘛﹗」嗄﹗我這可愛的老爸﹗這會兒挺清醒地。嘻﹗以示歉意﹐我趕緊再親他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