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自戀的極致
◎沈政男

今天（７月２０日）是李小龍過世四十周年的日子。李小龍是中國第一位世界級電影演員（台灣至今尚無一張國際知名的明星臉孔），帶出了成龍、李連杰這幾位功夫巨星，也為香港電影在國際市場開天闢地。

年輕一輩台灣人可能對李小龍印象不深，但在二、三十年前，有好一段時間李小龍是現代俠客、東方超人與愛國英雄的綜合體，深受少男崇拜。

國中二年級，我班上有一位男同學Ｇ非常崇拜李小龍，他坐在我旁邊，經常跟我聊起這位偶像，下課時間拉著我到走廊學李小龍打拳踢腿。李小龍的招牌架式是四十五度側站，雙腿靈活點跳，手臂屈曲備戰，當然還有那雙凌厲睥睨的眼神，以及震懾敵人的攻擊威嚇聲：阿答－！

相由心生，Ｇ日夜琢磨李小龍功夫，久了竟然面容幾分神似，頭小小眼神帥帥兇兇，個子瘦瘦不是很高，身手很是靈活。他有一天帶了李小龍的招牌武器雙截棍來學校，在走廊揮舞起來，虎虎生風，引來同學圍觀讚嘆。事後我借來耍弄，兩根短木棍用鐵鍊連繫，沉甸甸，我學他一手後甩一手下接，叩的一聲，好痛啊！敲到頭了。

他後來借了我兩本李小龍的功夫圖譜還是傳記，我帶回家拜讀一陣子終究放棄－李小龍那一身精瘦結實的身材不是三天兩天練得成的。

李小龍基本上是功夫演員，雖然他有很好的武術基礎。但李小龍的歷史地位又超出了成龍、李連杰這些功夫演員，他的形象跳出了銀幕，闖進眾多影迷心中，成為身體自戀的投射對象。

李小龍做為一種身體自戀的文化符碼，地位對等於精神自戀的圖騰、古巴革命英雄切格瓦拉。

身體自戀是對理想肉體自我（bodily self）的追求與滿足，對女人來說目標是美麗與吸引力，在男人則是健壯與戰鬥力。李小龍把自己的身體操練到一個兼具大衛雕像的美感、健美選手的筋肉，與格鬥冠軍的矯健，讓自己成為身體的指揮官，讓身體成為自己的武器、成為意志力的延伸，這是一個人能對自己身體所做的最完美發揮。

離題說一下精神自戀。切格瓦拉那麼受革命青年崇拜，就在於他的精神力量堅韌遒勁果敢正義到可以一人敵對體制，到那樣程度，生命等於自主自限、無畏無懼、無憂無惑，是一個人可以掌握自己精神的極致。其實就是世界之王了，精神上。

李小龍在電影裡充分展現了這樣的身體自戀，所有劇情、場景與對手演員，都在烘托與鋪排他的現身與出招，從暖身的答答折骨聲，一開始被對手劃破胸膛踢青臉頰，到從匍匐中躍起，正色逼視對手，絕地反攻終止於勝利，都是一個人身體自我的展演，當然也是觀眾最愛的投射所在。

李小龍在世與身後好一段時間吸引大批崇拜者，連西方人都著迷於這位個頭不高但身手無比厲害的功夫高手，甚至ＮＢＡ籃球巨星身高２２０左右的賈霸都曾拜他學武，也在李小龍的《死亡遊戲》裡跟他來上一段天龍與地虎的對打，畫面十分有趣。

跟切格瓦拉一樣，這樣完美形象的偶像都必須早死，才能永存崇拜者心中。李小龍死因至今成謎，但死在三十二歲的英年，他又一向身強力壯，難免有些不名譽的揣測。

國中畢業以後，我未再與Ｇ聯絡，再看到他已是二十幾年以後。一天晚上電視新聞播出中部某醫院涉嫌雇用沒牌醫生看急診，我仔細一看，畫面裡穿白袍的男子，那熟悉的李小龍眉宇依稀可辨，一下子就認出是Ｇ。後來聽說他在中國讀醫學院，沒台灣執照卻被醫院雇來看病，違法遭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