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發的生命力
◎沈政男

李敖今天出面駁斥他已病死的網路謠言，雖然年近八十，乾淨的儀表、傲慢的氣息，跟幾十年前幾乎沒什麼兩樣。

五年級或更老的世代，稍有反叛氣質的人，都是看李敖的書長大的。六年級改看龍應台，名為《野火集》，實則燒不了人家幾根毛，難怪長大後都鳥鳥的。七年級以上都不看書，成天在網路上亂扯，連鳥都沒有。

李敖的名言，「五百年來寫白話文的前三名：李敖、李敖、李敖」，這話唬唬中學生可以，書看多了就知道，他的文筆其實只能算通順。他的散文不只現在讀來顯得老氣，即使幾十年前也比不上一般文學作家。太平鋪直敘，少了文學筆法與情緒渲染。龍應台的論說文老實說還不錯。

李敖是中一中畢業的，算是老學長。他說當年把中一中圖書館的書都看完了，為此我特地進去仔細繞了一圈，才發現那裡根本沒幾本書。李敖的父親北大畢業，來台後在中一中當國文老師，李敖第一件離經叛道的事，就是二十歲他父親過世時，他一反傳統，在喪禮上不肯落淚磕頭。

李敖成名很早，二十幾歲就發表了《傳統下的獨白》、《老年人和棒子》等文章，向成名學者、作家叫陣，他的文章旁徵博引，論述清晰，而且最重要的，完全不管什麼敬老尊賢這一套道德教條，有筆如劍，看不順眼就砍。

李敖一生只佩服一個人，就是胡適，一方面固然因為胡適的確是大師，另一方面恐怕也是胡適從一開始就欣賞他的文章。要跟自戀者相處很簡單，肯定與讚賞，大量的肯定與讚賞。

李敖的文章，常常亂砍錯砍，很多時候是那份自大傲慢之氣在背後作祟，但他那份狂狷之氣，挺拔到難以想像的境界，連獨裁者都不怕、都鄙夷，於是可以單刀直入國民黨巢穴，刀刀刺向兩蔣及其黨羽的要害。

李敖最讓人佩服的還是那勃發的生命力。自戀者太多了，９９.９９％的自戀者膨風有時窮，實際才能終有跟不上傲慢之氣的一天，整個像洩了氣的皮球徹底潰敗，但李敖是極少數有資格自戀到老的人。

連儀表都可以持續那麼挺拔，難怪迷倒了許多美女。李敖另外讓人自嘆弗如的，就是疼愛女人的身段。很難得的，自戀者在愛情裡都會當暴君，但李敖可以極其溫柔寬厚有耐心，對女人。李敖除了跟胡茵夢的婚姻以外，最有名的就是跟台大校花、王尚義的妹妹王尚勤的愛情了，女兒李文就是兩人所生。李敖喜歡長腿美女，而且都能讓她們死心塌地，他曾在節目上說，有一位女友在他坐牢以後認識了別人，他出獄以後，她已經決定嫁別人，結果在婚禮前夕，她特別到李敖家裡幫他做了晚餐，兩人吃完晚餐共度良宵，天亮以後她再回去嫁人。

李敖不敢坐飛機，只有幾年前為了到北大演講忍耐坐過，這點其實侷限了他的生涯發展。李敖的英文不錯，如果可以多出國看看，格局也會更開闊。

李敖的學問跟文章，其實欠缺理論與架構，大都是資料的收集與堆砌，這也是他的侷限。但他旁徵博引的功力太強了，在沒有搜尋引擎的時代，看他的文章都會被他的博學所吸引。

讀李敖、看李敖有幾個階段。高中讀李敖，熱血沸騰，政治意識跟著啟蒙；大學以後幾乎不讀李敖，總覺得欠缺抽象思考；後來看他主持節目，再度折服於他一語驚人的表達能力。

現在看到他，很驚訝那股勃發的生命力完全未減，氣勢不下於二十歲裸照裡的他。

偶像不老，粉絲也跟著青春，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