剉冰
◎沈政男

今天中餐在中女中附近的「壹等涼」麵店吃三寶牛肉麵，燉得軟爛滷得入味的牛肉牛筋牛肚，堆滿大碗公，吃撐了。一走出店外，豔陽螫人，暑氣直鑽毛孔，口舌跟著燒灼起來，於是雖然肚子很飽，還是想要吃剉冰。

大碗公剉冰，店名就是如此，在忠孝路夜市裡。假日中午，生意非常好，店裡幾乎滿座，看起來都是穿球鞋輕便打扮的青春男孩，一靠近彷彿都可以聞到微微汗臭。兩人點了紅豆芋頭牛奶鴛鴦冰，一碗九十元買一座冰山，堆在跟牛肉麵幾乎一樣大的碗公裡。

真的是太熱了，雖然這麼大碗，還是一匙又一匙，愚公移山一般慢慢吃完。店裡沒有冷氣，剛進來的時候有些抱怨，冰吃一半就知道這是對的，因為所有毛孔的汗粒，都被肚子裡的剉冰收服，縮回皮膚底下了，渾身都清涼輕鬆起來。

這麼大碗的剉冰誘人大快朵頤，忘了這是零度食物，呵，被冰到了！食道凍到發痛，這時最好準備一杯開水在旁邊。店家的功夫還不賴，芋頭Ｑ黏，紅豆軟爛，黑糖水甜度也剛好，吃到化成冰水積在碗底都還不至於太膩。

生活在台灣這麼濕熱的國家，夏天就是要吃剉冰了。三、四十年前，沒有珍珠紅茶綠茶，沒有進口冰淇淋，剉冰是最大眾化的消暑甜點了。窮人家小孩都吃清冰，也就是只淋糖水沒有任何配料的陽春冰，一碗五元，吃得很高興；若有閒錢，就吃紅豆冰、粉圓冰、仙草冰，配料單純，口味清爽。

其實剉冰要好吃，光靠紅豆一項配料就夠了，若能煮得軟爛綿密香甜，加點糖水或煉乳，就是上品。可惜的是，越來越多的剉冰店，紅豆或其他配料都是大盤批發來的，功夫不夠，要吃到好吃的紅豆冰都很難了。

從北吃到南，我吃過最好吃的剉冰，就是台北西門町的楊記玉米冰了。這家的花生，哇，不知怎麼燉煮的，半顆粒半糊狀，綿綿密密十分沾粘，蓋在盤狀碎冰上頭，淋一點清淡的糖水，好吃又耐吃。

或許也有青春記憶的加味吧，每次回去吃楊記，都會想起那段大學時光。翹課的下午，將女朋友騙進小台北，這個那個以後，體力耗盡飢腸轆轆，走出巷子先吃一碗謝謝魷魚羹，補充熱量，再繞過轉角來到楊記吃剉冰。那時習慣點一盤紅豆花生冰，兩人合吃，甜甜蜜蜜。

食物的滋味從來就不只是酸甜苦鹹，尤其記憶中的美食，總是混雜了當時的人際情感。於是我最想念的，當然還有林森南路台大醫學院宿舍對面市場口的胖妞剉冰了，好幾年在那裡念書，交朋友，談戀愛，許下人生志向。

你喜歡吃哪一家剉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