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

◎沈政男

早上的老年門診，阿蘭歐巴桑阿嬤突然問我：怎麼這幾次都沒看到另外兩位？

她們三位看我的門診好幾年，每次都是掛前三號，經常一大早就來，在候診長廊併坐閒聊，久了就熟了起來。三位老人家都有失眠、些許憂鬱與焦慮的困擾，記性都還好。

最年長的阿梅阿嬤七十好幾，身材清瘦有些佝僂，每次獨自坐著公車從大里來到草屯鎮上看診，中間得換一次車，她又不識字，我有些擔心，問她家人沒空陪她過來嗎？她嘆口氣搖搖頭。原來她跟兒子媳婦同住，婆媳不睦，她什麼事都自己來，甚至還在做資源回收，每天騎著單車四處收歹銅舊錫，賣來當做零用。有一次她得意地跟說，她載了一個書桌去賣，我驚訝地問，哇！怎麼載得動啊？結果她回答，這不算什麼，我還載過冰箱呢！

一陣子以後傳來她跌倒受傷的消息。媳婦氣得要她乖乖待在家裡，不要惹麻煩。但阿梅休息一陣子以後還是閒不住，三不五時單車牽了就從後門出去。幾年下來可以看到她體力逐漸變差，只能載些輕便物品，後來走路爬樓梯有些喘，心臟衰竭的樣子，就停了資源回收的工作，但還是定期回來看我的門診。

另外一位阿菊歐巴桑是三位之中最年輕的，個子矮小，有些福泰，看身材應屬心寬體胖的類型，卻終年皺著眉頭，平常幫忙帶孫子做家事，與家人處得還好，就是鬱鬱寡歡。

阿蘭問起的時候，我隨即回答她，阿菊幾個月前發現有肝腫瘤，住院治療，幾個禮拜前過世了，她聽了有些驚訝。至於阿梅，我突然才想起好一陣子沒看到她了，甚至有些記不起她的名字，跟診護理師這幾個禮拜剛交接也不清楚，於是我馬上打電話問前一位護理師，她查了以後告訴我，阿梅阿嬤從去年十月以後就沒有返診了。

這麼久了啊？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腦海裡馬上浮現阿梅阿嬤滿佈皺紋有些戽斗的臉龐，好像她上個禮拜才剛來過。

我想要打電話到阿梅阿嬤家詢問，電話筒拿起想了半秒又放下。我不想聽到不好的消息。

看老年門診就是這樣。每當老人家過世，病歷室要我註記後歸檔，我總是在病歷上寫著：走完人生旅程。

一定要珍惜身邊每一個人，每一分每一秒，即使是短暫的緣份。這是我看老年門診十幾年得到的感想與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