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房暗了下來——憂鬱症及其治療（９月號《Ｍｏｎｅｙ錢》雜誌）
◎沈政男

優秀能幹的跨國公司財務長，為什麼一個人躲到汽車旅館燒炭自殺？美貌才藝與名聲兼具的女藝人，身邊還有殷勤男友陪伴，何以仍要上吊自殺？是怎樣的心理狀態，將兩人推向生命的懸崖，對人世不再留戀？還有更多更多心房暗了下來的人們，雖未悲苦到厭世，但每天吃不下睡不好，腳上好像掛了重鉛，胸口被巨石壓住，他們到底遭遇了怎樣的困境？

憂鬱做為一種情緒，從最輕微，一閃即逝的短暫心情陰霾，一直到幾個月爬不起來的身心墜谷，形成了一道連續光譜。最輕微的憂鬱，比如生活中的挫折與失落，導致一、兩天的悶悶不樂、提不起勁，絕大部分人都經歷過，只是並非每個人都有足夠的內觀能力，知道自己情緒出了狀況。至於最嚴重的憂鬱，也很難用日常的心情不佳來比擬想像，就好像沒有溺水經驗的，無法體會窒息的痛苦，若真要比喻，可以想成天地幽暗、星月無光，整個人被陰沉氛圍籠罩，像進到漆黑的隧道裡。

憂鬱症有諸多樣貌，男女老少患者的表現不盡相同，甚至個別病人的症狀也歧異頗大，但有最大公約數，也就是情緒低落與興致衰減這兩個徵象，幾乎在所有憂鬱症患者身上都可看見。

情緒低落可由自己感知，比如鬱卒、沮喪、心情差、悶悶不樂、笑不起來等；也能被旁人察覺，比如看起來陰沉、慵懶、鬱鬱寡歡、愁眉不展等。有時情緒低落會以煩躁、不耐煩、容易生氣來表現，通常這些人對自己的情緒比較無法察覺。興致衰減則是原本有興趣的人事物，變得沒有意思、不愛投入，比如喜歡打球的人假日躲在家裡，愛講八卦的人突然封嘴，常看電視的人不動遙控器了等等。

絕大多數憂鬱症病人都有上述兩種症狀，除此之外，患者或多或少還有種種生理與心理方面的困擾。憂鬱以後，宛如心房暗了下來，整個人沒有電力，想事情、講話、做判斷與決定，一直到付諸行動，這一整個執行意願的過程都會遲滯下來。胃口、睡眠也會受影響，體重容易減輕，但也有少數人憂鬱以後暴飲暴食。此外，患者容易有悲觀想法，戴著灰色眼鏡看待自己、世界與未來，而有自責、內疚、自貶、無助、無望等等感受，當然最嚴重會產生厭世念頭與自殺行為。

憂鬱症依上述症狀多寡、持續時間與嚴重程度，可分為重鬱症、輕鬱症與其他憂鬱症。重鬱症指的是連續兩周以上，幾乎每天都有多項憂鬱症狀，導致生活、工作與社交機能受影響；輕鬱症則是症狀沒那麼多，影響也沒那麼大，但持續好幾個月，無法恢復常態；當然也有介於兩者之間，或者更輕微但已足以影響身心健康的憂鬱症，這時就歸類在其他憂鬱症。

各年齡層的憂鬱症，表現上略有不同。兒童因為表達情緒的能力比較不成熟，罹患憂鬱症可能變得容易焦慮緊張、活力減退、突然哭泣或者拒絕上學；青少年罹患憂鬱症以後，話更少、臉更臭，家長可能以為只是叛逆表現，此外也可能藉由吸毒、飆車與加入幫派等活動來麻痺自己；婦女的憂鬱症常與婚姻與家庭角色的變動有關；更年期憂鬱症未必是荷爾蒙作祟，而是受到空巢期或者中年危機的影響；老年人的憂鬱症常以身體抱怨來表現，這裡痠那裡痛，看醫生做檢查卻都沒有大礙。

憂鬱症的致病機轉至今還未完全明朗，目前僅知跟腦中的神經傳導物質，比如血清素、正腎上腺素的多寡有關。憂鬱症的發生有體質因素，也有環境因素。體質因素有家族遺傳、生理疾病、藥物副作用等，至於環境因素主要是壓力、支持系統與社經條件。憂鬱症的遺傳性主要出現在重鬱症，父母有此疾病者，子女罹病率會比一般人高兩、三倍，至於輕鬱症的遺傳性就比較不明顯。生理疾病像中風、心肌梗塞或癌症，都容易併發憂鬱症。藥物則是某些抗高血壓、抗攝護腺肥大藥物與類固醇可能引發憂鬱症。憂鬱症患者發病前大都遭逢壓力或變故，只是有更多人即使遇到重大壓力也不會產生憂鬱症。

然而可以確定的是，憂鬱症的發生，不是因為意志薄弱、個性軟弱、抗壓性差，也不是缺少磨練或自暴自棄。論勇氣與毅力，誰比得上帶領英國打敗納粹的邱吉爾？他卻長期罹患憂鬱症，把此病形成跟在身後，揮之不去的黑狗。論達觀與幽默，誰比得上好萊塢喜劇演員羅賓威廉斯？他因憂鬱症纏身，在去年自殺過世。

憂鬱症與躁鬱症經常被搞混，簡單講，兩者都是情緒疾病，但憂鬱症只有情緒低落這一類的表現，而躁鬱症有另外一組完全相反的症狀表現叫躁症，使得病程裡頭，有時憂鬱發作，有時躁症發作，一低一高交替出現，所以又稱為雙極性疾患。躁症的症狀包括情緒高亢、自我膨脹，話很多、想法多、活動量也大，也常亂花錢、亂購物或者亂開車，卻又不用睡覺，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

憂鬱症的治療有藥物與非藥物兩種方式，簡單來說，憂鬱症越嚴重越需要藥物治療，至於非藥物治療，對所有憂鬱症都有幫助。重鬱症患者吃藥治療以後，六成以上病人都會改善，但必須連續吃藥幾個禮拜，才能達到理想藥效，這是抗憂鬱劑特點所在。藥物治療的目標，是十分的病情至少改善了八分，才考慮停藥。如果復發數次，應考慮長期服藥。抗憂鬱劑的副作用非常少，大多數人服用以後都沒有明顯不適。非藥物治療主要是心理治療，探討壓力管理、放鬆技巧、認知調整與人際因應等，可以一對一進行，也能採團體方式，由病友一起參與，或者由家人共同出席。對於以上治療都無效，或者自殺傾向強烈的憂鬱症患者，可以採取電療，以快速緩解憂鬱症狀。另有研究試驗中的「穿顱磁刺激術」，用於治療頑固型憂鬱症。

憂鬱症治療一般採用門診方式為之，但若有明顯自殺傾向，最好住院治療。對於憂鬱症合併自殺傾向的病患，若當事人本身不願住院，可以依據精神衛生法啟動強制住院治療，以避免發生危險。

憂鬱症最讓人擔心之處，當然是可能導致自殺。以前曾企圖自殺、合併酗酒或吸毒、家庭支持差，或者最近遭逢重大壓力的憂鬱症患者，特別須注意自殺可能。自殺前，多數人都曾表露跡象，但周遭的人未必看出。常見的跡象包括收拾個人物品、突然開朗豁達起來，或者準備寫遺書。

嚴重憂鬱時，心靈被黑暗視野淹沒，宛如墜入無邊無際的幽谷。在憂鬱到達頂點之前，當事人載浮載沉，偶而可以破水透氣看見亮光，這是走出心靈幽谷的關鍵。醫生可以幫忙嚴重憂鬱之人，但如果當事人連一點求救的動機都沒有，就非常困難。

憂鬱症導致自殺，幾乎在每個年齡層都會發生，比如台灣兒童有百分之四罹患嚴重憂鬱症，每年更有七百多位青少年因為情緒問題做出自傷或自殺的舉動。老年人更是自殺的高危險群，老年自殺率是總人口自殺率的兩倍。

憂鬱症是一種不算罕見的疾病，每十到十五人就可能有一人罹患憂鬱症，因此許多人周遭都有憂鬱症親友，相關疾病資訊值得關注。憂鬱症是可以治療，而且治療以後一定會改善的疾病，如果懷疑自己罹患憂鬱症，或者想幫助罹病親友，可以找精神科醫師幫忙，讓心房重新燃起生命之火，迎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