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得其樂的歌壇隱士
◎沈政男

費玉清正在台北小巨蛋舉辦歌手生涯的首次「攻蛋」演唱會，他今年61歲，距離他1973年出道已經43年。

1973年左右出道的歌手，還有誰至今尚活躍歌壇，甚至能「攻蛋」？上個月鄭進一「攻蛋」，剛好他今年也是61歲，但他正式出道乃參加1980年初的台視節目「歌唱名人排行榜」，比費玉清晚了一些。

費玉清能屹立歌壇四十多年，持續受到歌迷歡迎，這是他演藝生涯的最難得成就。要達成這樣的「全勤獎」，基本條件是體力與紀律，宛如歌壇公務員一般把歌唱當成朝九晚五的工作，不論大紅大紫或者暫時不得志，都還是每天做自己該做的事—好好愛護嗓子，保持健康，並持續練唱不輟。幾十年來，費玉清的身材有沒有走樣？年歲敵不過他的意志力。

很可怕的，費玉清至今竟然連容貌也沒什麼老化的跡象，更不用說那永遠清亮圓潤的嗓子了。永遠珍惜自己在歌迷心目中的完美模樣，是一個偉大藝人的表徵。

當然，要能連續唱歌四、五十年，依然迷戀舞台，除了毅力以外，更要有對音樂的熱愛，而費玉清唱歌時仰頭提眉、自得其樂的模樣，正說明了他是真心喜愛唱歌。

即使台下沒人，依然可以唱得很開心，而如果有人願意聽，甚至花錢買票來聽，當然更是額外的收穫與天大的驚喜了，這是為什麼費玉清在演唱會開頭，會向聽眾講一句「讓您破費了」的原因所在。

注意這句「讓您破費了」，很多人知道這句話很特別，但說不出哪裡特別，其實這句話完全道出了費玉清的性格特點—他是一個完全可以自給自足、不假外求，宛如貓熊一般散發迷人氣質，卻又不是為了旁人而散發，那樣的一個內在自我成熟平穩的人。

「讓您破費了」這麼低調、自我貶抑的用語，能由一個超級大明星講出來，正印證了這人的內在自我，完全不需靠明星光環來支撐，原本就成熟平穩，才能在成名成功以後，依然那麼謙遜自持。

注意喔，成名成功以後依然不擺架子有兩種，一種是費玉清那樣的成熟平穩，另一種卻是小媳婦性格，即使成名成功，依然抹滅不了自輕心理（看自己不夠重），而後者的歌壇代表人物是鳳飛飛。何以見得？從費玉清願意花上千萬買豪華轎車，看得出來他「看自己夠重」，而鳳飛飛卻是永遠儉省。

費玉清即使成名，依然保持剛出道那般的虛心與退讓，只要身旁有人，一定往後退一步讓別人先出頭，而如果那人明顯是自己的後輩，也會以平等之姿來互動，這是他的舞台倫理，而這樣的倫理，也源自原本性格的展現。在歌壇那樣容易爭風吃醋的行業，能保有這樣的謙讓身段，可說讓費玉清無往不利，極少樹敵。

雖然深知「老二哲學」，一旦找到發揮空間，他也能當仁不讓，大展才華，於是他在舞台上，當別人表演時，他既能在一旁欣賞與享受，而輪到他以後，也能一鳴驚人，為舞台增添光輝。

在家排行最小，人稱「小哥」，可能也是造就此等性格的因素。費玉清能在1970年代出道唱歌，姊姊費貞綾幫了很大的忙，她那時帶他去找劉家昌，為他量身訂做歌曲〈白雲長在天〉，奠定了他後來清新乾淨的歌路。劉家昌後來也為他寫了愛國歌曲〈中華民國頌〉，開啟了費玉清另一個演藝高峰，並為他寫了大街小巷的打烊歌〈晚安曲〉。而費玉清能在1990年代轉而投身主持，也是因為哥哥張菲的提拔，讓他在《龍兄虎弟》搭檔主持，漸漸磨練出獨當一面的功力。

費玉清的歌藝當然沒有話說，但其實他的嗓子偏單薄，音域也不特別寬，然而他能把握清亮圓潤的優點，找到小調歌路，而樹立屬於自己的美聲風格。費玉清最紅的一波，是在1980年代中期演唱〈一剪梅〉、〈夢駝鈴〉、〈送你一把泥土〉等由小軒與譚健常所寫的中國風典雅歌曲，這也是他歌唱的最大成就。此外，他也翻唱許多老歌，也都賣得不錯。

費玉清有一陣子為了屢被提名金曲獎卻不能得獎，有些不得志，其實這是有道理的—他的歌路與唱法其實不夠寬廣。後來總算得獎，他也就此滿足，繼續去當他的朝九晚五歌唱公務員了。

進入二十一世紀以後，有陣子費玉清不再大紅大紫，但他持續在電視台主持純歌唱節目，繼續享受唱歌樂趣。再度崛起是2006年，他與周杰倫合唱了〈千里之外〉，重新搭上了流行列車，被年輕一代認識。為什麼周杰倫要找費玉清？一、因為費玉清很會唱中國風；二、因為周媽媽葉惠美也喜歡費玉清。然後費玉清把握住了這個機會，再創演藝生涯高峰。此後費玉清也紅到對岸，在中國找到許多演唱機會。

費玉清除了唱歌、主持，還有一項模仿才華，這本來是他私底下的樂趣，直到主持《龍兄虎弟》時才展現出來，當時造成極大轟動，許多人每到禮拜天晚上就等著看費玉清誇張搖屁股學陳小雲跳恰恰。說也奇怪，費玉清數十年都穿西裝皮鞋，看起來一絲不苟，在舞台上卻能放開身段搞笑，那反差之大，要不逗樂觀眾也困難。費玉清另一個專長是講黃色笑話，也可放在類似脈絡來看—可見他的一絲不苟並非強迫特質，而是一種已經穩定內化的自得其樂，跟他對歌唱的熱愛一樣。

有句話說「大隱隱於市」，也就是當隱士不一定要躲到深山，真正的隱士其實就住在大街小巷裡，只是價值觀與生活方式出汙泥而不染，而費玉清正是這樣一位歌壇隱士。費玉清不婚，甚至幾乎不談戀愛，這是他的另一個智慧所在—他不必跟一般人一樣，在情場跌撞後才知，情字這條路不是每個人都適合行走。他至今仍與九十多歲老父同住，即使是大明星，生活依然簡單。這麼多年過去，他依然是那個喜歡唱歌的兒子與小弟，沒有迷失在舞台的炫目燈光裡。

（圖片來源：https://stars.udn.com/star/story/10092/2516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