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5.14

8.世界的盡頭

這個世界是空空蕩蕩的。它已被廢棄了，這些大陸還未完工。通過望遠鏡，我想我可以瞥見英國這個海風吹拂中的有王權節杖護佑的荒島。在這裡，杜拜的海岸線外，開發商重建了世界。他們建造了類比世界各國和地區的人工島嶼。他們想把這些土地逐一賣掉，買主可在其上大興土木。有傳言說貝克漢將競拍英國。但是在附近沿海工作的人說幾個月來那些人工島嶼都無人光顧。“這個世界已經完了。”一個南非人如此倡言。

杜拜到處曾處於施工階段的各種瘋狂的專案現在正處於潰敗的境地。有人在杜拜修建了一個有空調的海灘，冷氣管鋪設在沙子下面，這樣顯貴們從放下浴巾到走到海裡的過程中就不會灼傷他們的腳趾。那些在全球經濟衰退前剛剛竣工的專案看起來空空蕩蕩、破舊不堪。亞特蘭堤斯酒店於去年冬天開張，開業慶典耗資兩千萬美元，前來捧場的包括羅伯特‧德尼祿、琳賽‧羅韓和莉莉‧艾倫。亞特蘭堤斯酒店座落在自己專屬的人工島嶼上——島的形狀就像一棵棕櫚樹——這個酒店看上去像一個略有蛀齒的嘴裡長出的一顆碩大的、向上挺立的牙齒。這是一個粉紅色的建築，設有裝飾性的角樓——這是經莎莎‧嘉寶重新構想出來的埃及法老時代的建築。這個酒店的大堂有一個巨大的、由閃光球覆蓋的圓頂，八根巨大的混凝土澆鑄的棕櫚樹支撐其間。在大堂的正中有一個巨大的發光的玻璃造型，看起來就像曾經下榻亞特蘭蒂堤酒店的客人們的蜿蜒腸道。這裡出人意外的在下雨：水是從屋頂漏下來的，瓷片磚瓦也在脫落不止。

一個南非來的公關小姐向我展示著這家酒店最讓客人夢寐以求的房間，她講解到，亞特蘭堤斯酒店是“世界上最豪華的”。我們在一家以逝去的沉沒大陸也就是亞特蘭堤斯為主題的酒店裡走著，經過一些出售標價兩千五百萬英鎊的鑽戒的商店。這裡有巨大的水箱，裡面滿是鯊魚，來回游弋在類比的廢墟和棄置的潛艇之間。亞特蘭堤斯酒店有1500多間客房，每個房間都有海景。海王星套間包括三層樓——我一看到這個套間就倒吸了口氣——它正沖著一個巨大內有鯊魚的水箱。客人躺在床上，鯊魚就盯著你。

但即使是豪華酒店——讓人聯想到007影片中惡人的棲身之所——也在被摒棄。我在杜拜城裡最典雅的酒店海德公園酒店入住了數晚。這裡是時尚人士最喜歡的酒店，艾麗‧麥克弗森和湯米‧希爾菲格曾在這裡下榻，這是華麗不凡，簡直堪稱宮殿。酒店裡空空的。不管我什麼時候在這裡就餐，我都是餐廳裡唯一的客人。一名工作人員悄聲告訴我：“這裡本來總是滿座，現在很少有人來。”在這裡走動只聽到自己的腳步聲，我感到自己像電影《閃靈》中的傑克‧尼科爾森，一個被遺棄的鬼屋裡的最後一人。

杜拜最有名的酒店——杜拜引以為驕傲的標誌建築——是阿拉伯塔酒店，它沿海而建，外形像一個巨大的玻璃帆船。在酒店大堂，我和一對來自倫敦、在城裡工作的夫婦聊起天來。他們持續來杜拜旅遊已有10年，他們說他們喜歡杜拜。“你永遠不知道你在這會發現，”他說。“在我們上次來玩的時候，一開始，我們的視窗往外是大海。等我們要走的時候，那裡修了一整座島嶼。”

這種爛譽之辭讓我失去了耐心，我脫口而出：無所不在的奴隸階級就沒打擾你們嗎？我希望他們誤解了我的意思，因為那個女人回答到：“我們就是為這個來的！這可真爽呀！你不能自己做任何事情！”她的丈夫插了進來：“你去廁所，他們給你開門、打開水龍頭——他們唯一不替你做的是當你小便的時候，不替你掏出傢伙。”他們倆都笑得前仰後合。

9.和沙漠較量

杜拜不只是一個財政上沒能量入為出的城市，在生態上它也巨額透支。站在杜拜修剪整齊的草坪上，你周圍滿是噴水的噴頭。你看到遊客們蜂湧著去和海豚游泳。您信步來到一個山一樣大的冷室，這裡用天然雪修建了一個滑雪場。與此同時，你腦海深處有個聲音在旁敲側擊：這裡是沙漠。這是世界上最缺水的地方。這怎麼回事？怎麼可能是這樣？這個地球正在試圖整治杜拜，擠乾它最後一滴水，讓它徹底消失。新的老虎‧伍茲黃金高爾夫球場每天需要四百萬加侖的水灌溉其場地，否則它就會隨風萎遁消逝。沙塵暴定期席捲這個城市，漫天塵土飛揚，天際一片模糊。沙塵過後，酷熱登場，所有沒有得到定時人工加濕的地方都會被烤個通透。

海灣研究中心環境部主任穆罕默德‧拉烏夫博士坐在他杜拜辦公室裡憂心忡忡地發出警告：“這是一個沙漠地區，我們正試圖無視它的環境。這是非常不明智的。如果你和沙漠對抗，你必輸無疑。”馬克圖姆王儲在一個沒有可用水資源的地區建立了他的樣板城市。這裡沒有任何水資源。這裡沒有地表水，蓄水層非常稀薄，是世界上降雨量最低的地區之一。於是，杜拜就汲取海水。阿聯酋的水是由海灣地區眾多的海水淡化廠淡化而來的，這裡的水是世界上最昂貴的水。生產淡水的花費超過了生產汽油的花費。生產淡水的同時，大量的二氧化碳排放進了大氣層。這就是在所有國家裡，杜拜居民的平均碳足跡最多的主要原因——其平均碳足跡超出美國人兩倍以上。

如果經濟衰退變成經濟蕭條，拉烏夫博士認為杜拜拉可能會斷水。他說：“目前，我們尚有財政儲備支付得起把使這麼多的水引進沙漠的中心。但是，如果我們的收入減少——假如，這麼說吧，世界轉到了石油以外的能源... ”他搖搖頭，“我們將有大問題。水是生命的主要來源。這將是一個災難。杜拜的水僅夠我們維持一個星期。我們幾乎沒有儲存。如果我們的水供應跟不上，我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我們將難以生存。”全球氣候變暖使問題更加惡化，他補充說，“我們正在建立的所有的這些人工島嶼，一旦海平面上升，它們都將消失，我們將損失巨大。開發商總說一切都好，他們已經在把這個問題列入考慮之列，但我不太確定（他們的新措施會有效）。”杜拜政府對此擔憂嗎？“他們不怎麼關注這些問題，”拉烏夫博士沉痛地說。但是即使待著不動，一個杜拜居民對水的平均需求也是常人的三倍。在即將到來的水資源緊張、能源從石油向其他資源過渡的世紀裡，杜拜尤其脆弱。

我想瞭解杜拜政府對這種危機的反應，於是我決定看看杜拜政府是如何處理海灘污染這一已經存在的環境問題。一名婦女——在一家大酒店名工作的美國人——在很多網上論壇撰文表示海灘污染情況很糟糕而且還在惡化，我打電話給她想見個面。“我不能和你談話。”她斬釘截鐵地回絕了。即使關掉錄音也不行嗎？“我不能和你談話。”可是我不會洩露你的名字...“你沒在聽，這個電話被竊聽了。我不能和你談話。”她快速說完就掛了電話。第二天我出現在她的辦公室。“如果你公開我的身份，我就會被送上首架離開杜拜的飛機，”她在焦慮不安地和我在海灘上踱步前這麼說。“事情是這樣的。我們起初是接到在泳灘遊玩的人的投訴。海水看上去和聞上去都不正常，然後下海的人就開始生病。於是，我寫信給衛生部長和旅遊部長，並期望能很快得到回音，——我的信卻石沉大海。什麼回音也沒有。我又親自投遞了信件。還是沒有音信。

水質越來越糟糕。客人們開始看到漂浮在海上的未經處理的污水、避孕套、使用過的衛生巾。無奈之下，酒店自行委託分析一家專業公司分析水樣。”我們被告之水樣裡滿是排洩物和細菌‘數量多的難以統計’。我不得不開始告誡客人不要下水，這些客人就是來海灘度假的，他們惱怒之極也可想而知。”她開始在外籍人士的網上論壇裡貼帖子表達自己的氣憤心情。人們也開始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杜拜擴張得太快了，其污水處理設施卻沒有跟上步伐。污水處理卡車要在污水處理廠排三、四天的隊，為了省事，卡車司機們只是鑽個下水道口，把未經處理的污水倒下來，就這樣污水直接流入了大海。

突然之間，污水問題成了一個公開的秘密，隨後市政當局也終於承認了問題的存在。他們說他們會罰卡車司機款。但水質沒有改善：海水變成了黑色，臭不可聞。“這裡面有化學品了。我不知道是什麼。但這東西有毒。”她繼續抱怨，然後就開始收到匿名電話。“不要讓杜拜丟臉，要不然你的簽證會被取消，你得打道回府。”那些人威脅到。她說：“外國人談論杜拜什麼事情都提心吊膽的。在報紙上發表一個指責官方的評論，他們就會把你驅逐出境。我能做什麼呢？現在，水質比以往都更糟糕。人們真的生病了。各種眼部、耳朵、腹部感染、皮疹。看看這裡吧！”在杜拜最著名的一家酒店的一個角落裡，排洩物就漂浮在海灘之上。

“我算明白杜拜了，杜拜政府一點不在乎環境，”她站在臭氣當中這麼說，“他們把有毒物質排入大海，那可是他們的主要旅遊賣點。如果將來有什麼環境問題，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他們會怎麼處理這些問題——先否認它的存在，想辦法封鎖消息，就這樣拖著直到問題衍變成一個空前的災難。”她正說著，一陣沙塵暴在我們周圍吹打著，這是沙漠在緩慢地、鍥而不捨地試圖收復它的領地。

10、塑膠假樹

在杜拜這個成人狄斯奈樂園的最後一晚，我在去機場的路上在一家必勝客稍做停留。杜拜有無數寬廣無邊的馬路。這家必勝客就位於這樣的一條馬路的路邊。它和我倫敦公寓附近的那家必勝客一模一樣，就連那顏色像嘔吐物似的的裝飾都一樣。我意亂神馳。大概是因為杜拜讓我受到太多干擾的緣故，我在想，因為有杜拜，整個全球的供應鏈更環環相扣了。我的很多物品都是由2000英里外、為了生存而受奴役的人生產的。杜拜與那些地方的唯一區別是不是這些人只在兩英里遠，而且有時候你也能瞥見他們？杜拜就是把市場原教旨主義的全球化集中在一個城市。

我問服務台後面的菲律賓女孩喜歡不喜歡杜拜。“還可以吧。”她謹慎地說。真的還可以嗎？我可受不了這。她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說：“這真是最可怕的地方！我恨這裡！我在這幾個月了才意識到——杜拜什麼都是假的。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樹是假的、工人的合同是假的、島嶼是假的、微笑是假的——連水都是假的！”但她說她走不脫。來這裡讓她債務纏身，她已經滯留了三年：又是一個重複的故事。“我以為杜拜是一個綠洲。這只是一種幻覺，不是真實情況。你在遠處以為你看到了水，等你走上前來，只得到一嘴沙子。 ”

她說到這，又有一個客人走了進來。她強擠出杜拜式的燦爛而空洞的笑容，問道：“今晚您想點些什麼，先生？”

相關閱讀：

1.中東之星的興起與殞落 

http://blog.udn.com/teddy5422/3636043

2.從昆明看中國的經濟泡沫有多大

http://blog.udn.com/teddy5422/38340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