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5.14

杜拜本來是中東的香格里拉，是一座紀念阿拉伯企業和西方資本主義完美結合的耀眼豐碑。但是，隨著經濟危機降臨這座平平沙漠崛地起的城市，一個並不動人反而醜陋的故事就浮現出來了。

穆罕默德王儲這位對杜拜有至上權力的統治者的龐大笑臉正喜氣洋洋地俯視他自己的創作。杜拜幾乎一半的建築物上都能看到懸掛著的穆罕默德王儲的身影，他就夾雜在更為人熟知的企業標識麥當勞叔叔和肯德雞的桑德斯上校當中。正是這個人將杜拜打造成《一千零一夜》中迷人的阿拉伯城市，沙塵風暴肆虐的中東地區的香格里拉，並把這個形象賣給了世界。他的影像充斥著杜拜那猶如曼哈頓般的城市景觀，他的笑臉彌漫在一排排的玻璃金字塔和猶如金幣摞出來的酒店上空。那不是，他屹立在世界最高建築上，這個建築看上去像一個瘦長的金屬釘，比人類有史以來的其它建築物都更深遠地戳向天空。

不過穆罕默德王儲的笑意已經受到干擾。杜拜城市景觀中無處不在的起重機已經暫停下來，仿佛時光凝固了似的。無數尚未完工的建築好像已經被棄置一旁。在最講排場的新建築中——比如龐大的亞特蘭蒂斯酒店，一個耗資15億美元、1000天內竣工，修建在一個該酒店專屬的人工島上的巨大的粉紅色城堡——雨水正從天花板上滲漏下來，屋頂的瓷磚也在脫落。這個夢幻島修建在一無所有之上，現在裂紋開始顯現。突然之間，它看上去不那麼像豔陽下的曼哈頓，而更像沙漠中的冰島。

一旦建設狂潮偃旗息鼓、投資旋風放緩，杜拜不為人知的秘密就慢慢顯現出來了。這是一個在短短幾十年的瘋狂歲月中，依靠信貸、生態滅絕、壓迫和奴役，在烏有之中建立起來的城市。杜拜是一個活生生的金屬寓言：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世界最後可能會崩潰，成為歷史塵埃。

1.有錢人的狄斯奈樂園

卡倫‧安德魯斯話不成言。每一次她要講述自己的故事，她的頭都會低垂下去，整個人委靡成一團。她是個苗條纖瘦的女人，儘管衣服像她的額頭一樣滿是皺褶，我還是能依稀感到她曾有的富裕生活的餘暉。我是在杜拜最頂級的一個國際酒店的停車場發現她的，她就住在自己停放在那裡的陸虎車裡。由於好心的孟加拉籍停車場服務員無法狠心將她趕出去，她得以在這裡棲身數月。這可不是她想像的杜拜夢的終結之地。

她的故事講得結結巴巴，說了四個多小時。她曾有的那種幽默和熱情的語氣時不時還會流露出來。卡倫來自加拿大，她的丈夫得到了一個著名的國際公司的高級職位。“當他說去杜拜時，我說，寶貝，如果你要我穿黑色和戒煙酒，你可找錯了女孩。但他要求我給杜拜一個機會。何況我也愛他。”

當她2005年踏足杜拜時，她先前所有的擔心都煙消雲散了。“杜拜是一個成人的狄斯奈樂園，而穆罕默德王儲就是那隻米老鼠。”卡倫這樣說道。“生活在這裡真是太棒了。你有這些令人豔羨的大公寓，你有一整隊為你服務的工人，你根本無需繳稅。好像每個人都是個行政總裁似的。我們一年到頭地參加各種聚會。”卡倫的丈夫丹尼爾買了兩個房產。“我們沉醉於杜拜。”她說。不過，丹尼爾卻前所未有地表現出對他們財務的管理不善。“我們談論的並不是什麼巨額數目，但他卻理不出個頭緒。這太不像丹尼爾了，我對此很吃驚。我們也背負了一小筆債務。”一年後，她發現了原因：丹尼爾被確診為腦瘤。

一個醫生告訴他他還能活一年。另一個說這個腦瘤是良性的，他會沒事的。不妙的是他們的債務越來越多“我來杜拜之前，我對杜拜的法律一無所知。我以為，既然這些大公司都來這裡發展，杜拜的法律肯定和加拿大的或任何其他自由民主國家的法律差不多，”卡倫說。沒有人告訴她，杜拜沒有破產的概念。如果一個人債務在身而無力償還，就得去坐牢。“當我們意識到這一點，我讓丹尼爾坐下並對他說，聽著，我們得離開這裡。丹尼爾知道如果他辭職，他肯定會得到一筆離職費，因此我們對自己說，就這樣吧，我們拿到一筆離職費，還清債務，然後全身而退”。就這樣，丹尼爾辭職了，但他所獲的離職費比他的合同上所說的要少。債務卻依然存在。

在杜拜，你一旦辭職，你的雇主必須通知你的銀行。如果此時你有任何未付的債務，其數額超過你的帳面儲蓄額的話，你所有的帳戶都會被凍結，你也被禁止離開杜拜。“突然之間，我們不能再使用銀行卡。我們一無所有了。我們被從我們的公寓趕出來。”卡倫需要很長時間才能講述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她一直在發抖。就在他們被驅出住所的那天，丹尼爾被捕並被帶走。六天之後，卡倫才又能與丹尼爾說話，“他告訴我，他和另外一個負債人被關在一個牢房裡，那是一個只有27歲的斯里蘭卡小夥子，這個小夥子說他無法面對他給家人帶來的恥辱。當第二天丹尼爾醒來後，那個男孩已經吞下剃刀刀片。丹尼爾大力撞門尋求幫助，但沒有人來，這個男孩就死在他前面。”

有幾個星期，卡倫試圖向她的朋友們求助，“求助他人真是太屈辱了。我從來沒有活到這個地步。我以前在時尚業工作，有自己的數家商店。我何止於此……”她的聲音逐漸低不可聞。丹尼爾被判六個月的監禁。丹尼爾根本聽不懂那個審判，審判只用阿拉伯語進行，也沒有翻譯。“我現在滯留在這裡也是非法的，”卡倫說，“我沒有錢，什麼都沒有。無論如何，我必須這樣堅持九個月，直到他出獄。”卡倫的目光從我身上游離開，她問我能否給她買一頓飯，向人乞食的窘迫幾乎讓她動彈不得。

卡倫的遭遇並非個案。整個杜拜有大量破產的外籍人士偷偷地藏身於沙丘、機場或他們的汽車裡。“關於杜拜你必須瞭解是——什麼都和它們看上去不一樣。”卡倫最後這麼說，“沒有任何事情像它的表面那樣。這不是一個城市，這是一個充滿欺詐的地方。為了引誘你來這裡，他們告訴你這是一個現代化的地方，但在表面之下則是中世紀的獨裁統治。”

2.風滾草

30年前，幾乎所有的當代杜拜都是一片沙漠，只有仙人掌、風滾草和蠍子在這裡存活。不過在由金屬和玻璃構成的杜拜市中心的地下，掩埋著那個老鎮子的痕跡。在杜拜博物館這個沙石堆建的堡壘裡，講述了一個杜拜發跡史。

18世紀中葉，這個波斯灣低地建立了一個小村莊，村民靠在海邊潛水找尋珍珠為生。很快，希望能發財的人從波斯、印度次大陸，和其他阿拉伯國家蜂湧而至，這裡人口激增形成城市規模。外來人用當地的一種到處肆虐的蝗蟲（daba）命名此地。這個城鎮很快就被大英帝國的槍炮所征服，英國對該地的鐵腕統治一直持續到了1971年。英國撒手之後，杜拜決定與周邊六個小邦聯合，成立阿拉伯聯合酋長國（阿聯酋）。英國撤走了，杜拜也疲敝不堪，就在此時，石油被發現了。王儲們突然掌握了石油，卻發現自己進退維谷。他們大多是不識字的遊牧民，世代與戈壁駱駝打交道，現在有了這麼一大桶金，該怎麼辦呢？與鄰近的同屬阿聯酋的阿布達比相比，杜拜的石油儲量並不豐厚。因此，馬克圖姆王儲決定決定用財政收入把杜拜建成一個可持續的地方。以色列曾誇耀自己能使沙漠長滿鮮花。馬克圖姆王儲決意使沙漠繁榮昌盛。他想建立一個以旅遊和金融服務為中心的城市，吸納世界各地的的資金和人才。他以免稅的方式歡迎各地人士來此。果然，數百萬人接踵而至，數量遠遠超過了當地居民，本地人現在僅占杜拜人口的5%。在僅僅30多年的時間裡，一個完整、齊備而且還在擴張的城市似乎由天而降。杜拜用一代人的時間完成了從18～21世紀的飛速轉變。

如果你隨團坐大巴遊覽杜拜——這是所有大城市走馬觀花旅遊方式的必由之路——你聽到的都是官方宣傳式的套話。“杜拜的座右銘是‘開放門戶、開放思想’，”導遊用間歇般不流暢的語調向你講到，然後就把你帶到市場購買駱駝造型的茶壺保暖套。“在這裡，您隨便，買布料。”他補充道。當你路過一個個新的旁大建設時，他的旁白是：“世界貿易中心是由王儲修建的…… ”但是，這是一個謊言。王儲沒有建立這個城市。杜拜是由奴隸建立的。他們現在正在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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