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如願以償地見到阿輝伯了,真不敢相信;沒有想到他會給我這一介書生這麼難得的單獨會面機會,使我受寵若驚,終生難忘。幾年來,我一直希望能透過介紹拜訪,但是,皆因必須經過種種步驟與困難而未能如願。前次他來美,經洛城,我還拜託人送呈一特意裝框好戒急用忍的漫話,未得任何回音,也曾寄書本專送總統府,亦音訊全無。今年(2005)四月中旬,返台參加畢業台大醫學院畢業四十週年同學會之後,經由同窗好友引介得有一難得的機會參見他。當天下午趕抵淡水,搭乘電梯到達頂樓,因為約定時間剛好,走入寬敞簡樸的會客室時,他老人家巳經在那邊等候。為了台灣,他無私奉獻而投進心力的努力與奮鬥。不管別人怎樣認為,他可以說是我心目中,對台灣民主自由化貢獻最鉅,也是台灣歷史上最偉大的人物。---(作者 南鄉泰/海外台灣人筆會會長)
他開始談及他的人生觀演化的心路歷程;他從小就因生活相對優益,反而形成不會太計較物質享受的性格。年輕時候,為了消除自我而自願做清潔廁所的工作,在忍耐辛苦及骯髒中磨練成長,以達成自我超越。(作者註:這種自我奉獻,克己鍛練的功夫實踐,想到做到,實非一般尋常人能夠做到。)小時候,雖然因感受性強而容易衝動,但卻傾於內向內省;喜歡思考,尋求答案。因此,自幼廣泛閱讀哲學、文學的著作,接觸古今東西先哲思想。顯然地,他很懷念當時的教育環境,讓他能夠自由思想,而在思考抽象概念與精神中成長。一方面因接受德育修身並認為社會必須有公義而嚮往武士道精神。 他在高等學校期間,受到鈴木大拙及西田幾多郎的影響,迷上禪學,喜歡打坐修禪,領悟到臨濟錄中「心生則諸法生,心滅則諸法滅」的道理。他認為,禪是人類在超越語言與表現範圍的思想領域中,藉由冥想達到某種境界的努力。他希望藉由修禪,擺脫現實知覺情感的糾纏,而悟覺所有現象背後的真理,以深化自已的意識;也就是讓自已的想法進入更深奧,更有見地,更寬容的境界。他認為人生終極目的便是淨化自己的靈魂,通過哲學思索,擺脫束縛,層層超昇靈我,進而追求無我的境界。 在此同時,透過岩波文庫,醉心於哥德、尼釆、叔本華、康德、黑格爾、卡萊爾等等西洋的文學與哲學思想;他把哲學當成不只是知識學習項目,而是希望從人生經驗中,深入思索體會,嘗試實踐。他說,這些心得至今仍是他最重要的判斷指針。(作者註:相信不少人也曾涉讀這些著作,但是,真正能了解其中影響最大的三本書是哥德的浮士德,倉田百三的出家與會間其弟子,以及卡萊爾(Thomas Carlyle)的精髓者不多,更遑論能身体力行,躬親實踐了。) 他特別提到青春時代精神思考衣裳哲學(Sartor Resartus)。他個人容易熱情衝動,十分欣賞忠於自己的感情,誠實做人而不偽善的精神。後來從新渡戶稻造的卡萊爾衣裳哲學講義中,終於深深地體會從永遠的否定昇華、發展到永遠的肯定的過程與意涵。也因此經由新渡戶稻造的著作與影響,更進一步瞭解武士道的真義與精神,並決定攻讀農業經濟。另外,中學時代從他祖母去世而深刻地想到什麼是死亡?什麼是人生?一連串的問題讓他開始不斷地思索自己是誰?人為什麼要活著,人生的意義為何?最後深知人之必死為理所當然,而死亡絕不只是肉體的消失而已;從而悟覺死亡的意義在於如何活下去。他認為,真正的生死觀,應該是藉由了解死亡的意義,讓我們對於生命價值有更深刻的體會,從而知道如何行為,發揮生命的價值。他深深覺得人唯有克服並超越死這個問題,才能認真面對並掌握生。一個人如果不能抱著必死決心,就不可能完成艱鉅的任務。換言之,唯有澈底追求死的意義與價值,才能開創光輝燦爛的生,而抵達生命最高境界的彼岸。 這段時期年輕的他,可以說是典型的唯心論者,神遊於形而上學之中,自得其樂。但有時也困惑於只談理論而無具體行動;他認為理性唯有靠實踐,才是真理性,知識也唯有與學習者心靈同化,顯現於品行之上,方為真知識。其後經過二次大戰的洗禮,親身目睹終戰後,國家因戰爭遭受嚴重的破壞,物質窮困貧乏,人們為了生存而掙扎的慘境之後,自己從主觀的唯心論轉變成為客觀的唯物論者,不再為形而上學所束縛,而特別關心實際生活的社會民生問題。後來台灣經濟狀況好轉之後,開始感到內心空虛,無法從物質生活得到滿足。 一方面覺得唯物論的觀念與想法過度被純理性侷限,與實踐有相當大的距離,而且顯然的,理性不能解決一切。於是,只有求助於超越自我的東西,希望能追尋其主客觀矛盾的原因以及解決的方法。歷經多年徬徨,心靈掙扎,最後終於從信仰基督得以將內心的軟弱而轉變像保羅「我是基督在內的我」一樣,而成為「我是不是李登輝的我」。他說他這樣做絕非迷信,強調一切是信仰的問題。信仰不是一種純粹理性,沒有必要完全從理性的角度看待這些問題。他認為,除了身体與精神之外,可能還存有更高層次的東西。信仰是實踐的問題,做的問題,相信的問題。信仰幫他塑成完整的人生觀進而達到無我的超然境界,從而以先驅開創者的立場,思考解決問題的正確方法;也因此內心由軟弱轉變堅強,不怕攻擊打壓,不計毀譽,抱負使命感,為台灣做事而奉獻自己。 他提到自己為什麼要了解、學習武士道精神?為什麼會希望以此為基本進行心靈改革?主要是因為武士道精神在於強調公義,並且以誠信、忠義、仁愛等德育,嚴格修己,認真實踐。從他個人求道體驗過程中,他認為這些對於人格思想的修練,道德的觀念的培養,真理價值的探索,有極大的助益。他根據新渡戶稻造的著作《武士道》,參考東西文化,引經據典加以闡釋,並提出他個人的見解。 他認為,武士道嚴以律己,重視名譽甚於生命。武士道重誠信然諾,一言九鼎,絕不言行不一,不信口開河。武士道主張慈悲與寬容,謙讓殷勤,尊重他人。武士道把忠義放在各種人倫最高位階,強調當仁不讓,義無反顧,勇往直前,並認為見義不為非勇也。武士道最忌諱行為卑劣,違反義理;最看不起巧言令色,缺乏羞恥心不知反省,還拼命指責別人之徒,還有空口說白話,睜眼說瞎話,打高空而不腳踏實地的行為。(作者註:現今台灣到處充斥這種空有教育沒有教養的無恥之徒。)他認為,只要是人,都應該誠實,正直,具有榮譽感,廉恥心;並認為誠比仁還重要,無誠不物。真正的武士以聖職者自勉,做人行為高尚而不言利,自當率先垂範,躬行實踐,付諸行動,全力以赴,一切盡其在我,而不歸咎於人。 他說,自已是漢民族後代,可以了解並且同意新渡戶提到儒家思想是武士道最重要的淵源之一的說法。他認為,惟有徹底了解儒教,而且實踐王陽明的知行合一的理念,才能真正掌握武士道。可惜中國人早已習慣於言行不一。他認為,今日台灣,教育改革還是最重要的,但必須進一步推動心靈精神改革,而武士道精神正是道德修身,鍛鍊品性成長的基本,可以培育智慧與德性兼具的君子及有正確價值觀的領袖人物。 他一直感覺武士道精神,是他政治哲學的根本,是支持他大力改革的最主要精神後盾。他一生中,在真理的探索,觀念的培養,人格的修練上,深深受武士道精神與價值觀的感召及影響。在武士道架構之下,他原本對權力沒有與趣,內心所想,無非是如何讓百姓眾生生活更富足更幸福而已。他所做所為都不是為了私利或私欲,而完全是為了公。他認為,唯有心懷公義,有為實現公義,自我犧牲的心理準備與氣概,才能成為真正的領導人。因此,後來他就任總統十二年之間,無時無刻抱著必死的決心,把自已奉獻給國家,始終一貫地朝理想奮進。他還特別提到,目前台灣情勢實在令人憂心,若繼續這樣下去,好不容易建立的台灣自由民主體制可能一夕崩潰。他認為,見義不為非勇也,他之所以繼續為台灣領導奮鬥,無非是為國為民,沒有任何政治野心;義無反顧的武士道精神,應該就是這樣實踐。 他還提到一次霧中登觀音山頂時,突然發現自已驚險地獨立於山脊上的經驗;當時生死無人可以相助,從而體悟到一個人能依靠屹立於世間者,只有是自已一雙強健的腳。也就是說,生死存亡之際,只能靠自己。同樣地,今天台灣所能依靠的,也是自已的氣魂與毅力,絕對不能把國家安危託付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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