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最後的玫瑰《六之五緣盡》

    八月颱風來臨前，在窗外的傾盆暴雨中收到大夫人的信，得知是肝癌末期他已放棄治療。我倆雖早已猜到病情肯定很嚴重，但沒料到是絕症而且時日無多，震驚之下為瞞著她爸媽只能暗自垂淚。我們心裡很急，深恐無法在他還清醒時見最後一面，之後考慮到寶寶才滿月不好隨大人奔波，一起去也怕衍生糾葛。Judy於是悄悄辦了滿月拍了滿月照，忍痛託我一封信以及照片讓我以旅遊名義去看他，信裡說明：萬不得已可能將帶著唯一的紀念回家鄉扶養，仍本著我倆初衷不會做任何糾纏，而且Angel還是孩子的二娘盡一份責任是毋庸置疑的。

    九月中颱風過後不久，我費盡心思幾經折騰的審批終於下來讓我成行。初次搭飛機出國卻沒有絲毫好奇與喜悅，懷著忐忑的心情擔心他家人對我的態度，一出機場急急請出租車師傅按照地址直奔他家看來頗氣派的大樓。當大樓門衛放下電話聽筒告訴我可以上樓，我站在電梯前一時間竟然猶豫起來，門衛大概以為我從大陸來不懂操作，過來幫我開啟還按下樓層。

    站在他家門口心頭狂跳，剛想按門鈴一位髮際沁白的婦人開門探頭看見我：「妳是大陸來的Angel？」「是！」「我是陳太太，請進！」沒有預想的刁難與火爆但也不熱情，我能理解她的心情，畢竟我和Judy分了她先生。手上提著家鄉捎來的土產禮物進入，紅著臉站在客廳不知所措：「我……」「坐吧！他吃了藥沉睡還沒醒，上班時間只有我在妳隨意點兒。」隨即端來濃香的咖啡和方糖以及一小杯奶精。「謝謝！我……」「妳們的事他在獲知寶寶出生時和盤托出了，一開始我很生氣冷戰了一段時間，後來確診是肝癌末期癌細胞已擴散，醫生告知恐時日無多我不得不放下，他還不到六十歲……」她一陣哽咽然後繼續說：「我也想通了，生命是如此短暫與不確定，那就該好好珍惜當下分分秒秒，至於妳們的事如何處理我們必須有個共識。」「對了！Judy和寶寶怎麼沒一起來？」並無預想的大吵大鬧咄咄逼人，但那大夫人的氣勢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低頭囁囁的說：「我倆很對不起妳！Judy因為生寶寶不久不方便來。我們還是一本初衷不會讓妳再產生困擾，我們只希望能有個永久的念想……」我止住顫抖哽咽繼續說：「如果妳承認我還是寶寶的二娘，我倆會好好養育，直到他夠大了再讓他自己決定，妳看如何？」此時臥房傳來乾咳以及急促的喘息，他太太丟下我急忙進入。我好想跟著進去，但在如此尷尬的場合必須正主兒允許。正當坐立不安時他太太出來輕聲喊著：「他叫妳。」「謝謝！我可以喊妳大姊嗎？」她凝視著我遲疑了片刻才默默點頭。

    看見他形骸枯槁只有剛泛起的些微酡紅，完全失去昔日豐采。我淚流滿面差一點兒失聲痛哭，還好忍住否則可就犯了大忌。我趨前坐在床沿緊緊握住瘦骨如柴的手，他眼眶裡泛著淚光：「唉！我故意不聯繫，妳們怎麼知道的？」他望著他太太，見她點頭：「當初知道你在大陸跟她倆在一起我很生氣，但想想都有了你的骨肉這事不解決也不行，前二周才暗地聯繫。」「大姊！我倆真的不會再給妳添麻煩，這些年的工作我們也攢了一些錢應該可以撐滿久，而且等孩子適應外家Judy也會再工作。」他睜大深陷眼眶的眼：「妳剛才叫我太太大姊？」「不是應該這麼喊嗎？她倆才卅幾我當大姊綽綽有餘了，只可惜了她如花似玉的人竟然就這麼陪著，你辜負人家姑娘。」「唉！我工作一向精明，這事兒卻無可挽救的犯糊塗。」「算了！都已經這樣以後……是一家人了，改天有空我也去看看么兒子。」「老婆！謝謝妳的寬容。」「謝謝大姊！」我這才想起那封信，趕緊從隨身包取出，雙手奉上先給大姊過目。「看看人家姑娘的癡情與義氣，看照片還這麼漂亮，這寶寶也真可愛。」她遞給先生看，他顫抖著手眼淚盈眶讀著信。我從未看過他哭想幫他擦拭又不敢，大姊適時抽取紙巾遞給他。

    在家裡我和Judy沙盤推演不知多少次，直到上飛機還一路忐忑。這實際情況的演變，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的順利與傷感中的融洽，電視劇不是這麼演的啊！我感動得差點兒失聲痛哭，想對著大姊下跪磕頭謝罪。「看來妳們已經取得完美的共識，我也可以放心地走了。」我跟大姊不約而同的：「別胡說！」我們相視一眼。他此時好像很累又摀著胸腹皺著眉頭，大姊讓他吃藥看著他平靜睡下才拉著我回客廳。我想知道先生家的一切，大姊也想了解我倆現況。當她獲知我就是沒懷孕還鼓勵我去詳細檢查，我告訴她現在已經用不著了，一時之間我們都黯然無語。我們談了很久，我才發覺大姐那一口京片子很好聽，難怪先生的普通話會帶著濃濃北方腔調。她問我訂了旅店沒？我取出在機場拿的幾張旅店介紹，她看了說都很貴不如在這裡將就，她說家裡還有客房和書房，要我接替照顧先生她也可以休息喘口氣。

    所謂伺候湯藥我體會了，白天寸步難離夜晚不敢深眠，深深感佩大姊這半年多來的辛勞。她女兒對我很客氣，讓我感覺有些兒排斥，他兒子倒是挺友善，早晚寒喧還叫我阿姨。我和大姊就在先生的臥房一起伺候夜晚輪流照顧，這也算是一種變相的團圓，只是這種團圓很揪心很難受。雖然很捨不下他，但職務關係無法讓Judy頂太久，還是在第五天趁他沉睡時輕撫他的臉頰，親吻他的額頭算是告辭，依依不捨地回家應該說是回中國的家，因為大姊開車送我去機場時不只一次很懇切的說：「這個家歡迎妳倆和寶寶隨時回來。」在機場出境閘口還給一個擁抱，觸動我想起跟先生這一別肯定是永別，忍不住頭埋在大姊胸口嗚咽痛哭。

    十一月廿三日近暮在秘書室我接到噩耗，大姊電話裡哽咽斷續地說：「昨天早上請醫生來家裡急診十一點廿分宣告去世，他走得很安詳妳們不必急著來公事要緊，等有空來再帶妳們和寶寶去骨灰塔祭拜。還有，告訴我寶寶的名字我必須將他列入遺族。」回了話後呆呆地坐著，腦子裡一片空白，也不知天色漸晚，也不覺冷熱飢餓。Judy開門喊我吃飯看到我淚眼潸潸：「他？」我點點頭，Judy啊一聲掩面哽咽。我們強忍著痛，開車去我的房子裡相擁痛哭盡情發洩。想為先夫簪白花，但沒有公開名分也不便有任何舉措，傷心只能埋在心底也得收拾心情繼續工作。過兩天Judy實在憋不住，拉著我跟他爸媽哭訴先生已去世，她媽哭著輕拍寶寶，鐵了心留在身邊帶外孫，她爸哀嘆命運捉弄人，但因不習慣閒著沒事幹想回家鄉，只得買機票讓他回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