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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男生與現代的男孩》
2013/06/08 17:46:08瀏覽295|回應4|推薦29

上幼兒園的孫孫有個高大的同學叫高宏,兩人很要好,但那大個子高宏卻常打他。前天他媽媽接他放學,先不回家,在操場玩,就在媽媽眼皮底下,那大個一腳把孫子踢倒,踏著他身子跑了過去,但孫子並不反抗,像沒事一樣爬起來接著玩,把媽媽給氣壞了!問他為什麼不追不打?連哭都不哭?暫時把兒子頸回家,先給他吃了西瓜,吃到一半想起來又生氣,罵他沒出息、軟骨頭!該子卻說 “我感覺很舒服呀。” 為了這句話,孩子吃母親拎耳朵、罰站、打屁股。

我看不下去了,對媳婦說算了吧。媳婦仍在氣頭上,說:“饒讓人打了,還說舒服,這麼沒骨氣的孩子長大了有什麼用!”

我勸道:“你這話也言重了。他不是個服嘴的孩子,你這樣逼問他,他肯定要找些理由搪塞你,這也像是逼供信。如果他編得好一點,說是我自己滑倒的,你可能就沒這麼大火氣了,但事實是同一個。這件事我和媳婦交換意見也就到此為止,但卻勾起了我的回憶。

做為每一個既屬於生物界又屬社會層的人,從小誰沒受過欺負?讀過小說《客利場》的人可能記得,即使在英國真正的貴族寄宿學校裡也是有人欺負,有人被欺負。足見大欺小、強凌弱並不是國人劣根性。在我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一個個子略矮,膚色黝黑,腦袋圓圓,外號卻叫“吳扁兒”的同學,幾乎被半班同學取笑和出氣,每個課間休息的十分鐘都是他的地獄。我每次都因為小吳扁兒受欺負而氣得要爆炸,但從來沒敢為他發半句仗義執言。更卑劣的是,比如有人把他從座位上拽起來在課桌間推來搡去,當他倒向我這裡時,我也會再把他推出去。雖然也覺悟到這種事不對,但還是跟著做,真是卑劣到比那些沒頭腦的人更不可原諒啊!到如今想起都還悔恨著自己。

那位帶頭欺負小吳扁兒的同學姓麻,外號叫麻包,另外有個外號叫喇嘛八。另外還有個同學姓董的,叫“董八”,再一個就是我,叫譚八。同學常把我們三個合起來,稱“譚八董八喇嘛八”。其實,他們兩個都冤枉,只有我,在家裡行八,故有“譚八”這個外號。他們兩個等於陪綁,但也說明我們三人夠鐵。

喇嘛八的領袖氣質首先體現在他的威望上。那時候班上分大個兒小個兒兩大塊(當然還有女同學一塊,但是除了幾個最美的之外,我們似乎不太注意她們的存在),我們都屬於小個兒。麻包就是小個兒中的將軍。小個兒和大個兒有明顯的不同。小個兒還都在童稚,大個兒已經青春了。他們和女同學的關係比小個兒密切很多,他們愛練雙杠,時不時彎起胳膊肘,看看二頭肌長大沒有。他們的褲腿變細,頭髮留長。在上世紀五0年代,“港褲”和“飛機頭”是青年的時尚。小個兒裡的將軍喇嘛八不練雙杠,但技巧遠高於練雙杠的大個兒。他會“蠍子爬”(倒立行走),專門爬到教室的後排,在大個兒的座位間爬來爬去,向大個兒叫板。他當然地成了小個兒中的英雄。

做為領袖,更重要的是他能帶我們玩。他的玩法特別有吸引力。我們學校是南草廠小學,離西直門不遠。西直外護城河到高亮橋是我們時常出遊的地方。走了一程之後,就走出了我們所熟悉的地域範圍,心裡開始發毛。

“跟我走!”麻包說。我們跟上去。權威就是這樣自動形成的。

前頭,路邊發現一個備料堆。在這個碎石堆裡我們揀到了“金子”,是黃橙橙亮晶晶的四方體,比赤鐵礦更好看。有人認得,說是自然銅。是銅不是金。但我們的興致未減,銅也很好嘛。麻包說,像這樣的石堆是鋪鐵路用剩的,前頭還會有。他的預言果然正確。我們遇到了數個碎石堆,有不少小的收獲。後來意外地走到了一處機器碎石場,麻包大搖大擺走了進去,我們蔫蔫地跟在後頭,直奔那高大的碎石山。現在回憶采石場的位置就在紫竹院一帶通向西郊飛機場的大路上;而那條單軌的鐵路好像是進出石景山鋼鐵廠的專用線。當工人們知道我們是來揀結晶的黃鐵礦石(那同學所說的自然銅,學名就叫黃鐵礦)的時候,就從褲袋裡抓出來一把,都是晶形漂亮光澤閃閃的佳品,最大的甚至有麻將牌那樣大。工人們在流水線上揀得這些晶體,大概是很高興有孩子來訪,很多人都慷慨贈送。這樣的玩法當然勝過打一場球或在胡同裡藏貓貓帶來的吸引力。

從五年級,我和董八等都服服帖帖做了麻包的黨羽。想不到,在六年級,麻包卻做起手段來。他先是攻擊董八。因為我也對董八不滿,所以與麻包積極配合,大力支持他。

因為那時班級裡進來一個新生,名叫某某武,就得外號“老白薯”。這老白薯雖然也是小個兒,但言談議論和我們這些“小鬧兒”不同,可能更加吸引逐漸謹事了的董八吧。從此董八和老白薯很要好,有意無意疏遠了我們。當時我很醋意,就和麻包站在一起發泄對董八的不滿。麻包黨攻擊的目標是老白薯,而對董八卻是希望他能回歸麻黨。只要某某武走進教室,或看到他倆在一起,我們就齊聲高喊:老白薯!老白薯!後來我還作了一副對子,很為麻黨賞識,也齊聲吶喊:老白薯甜;新朋友好!

麻黨的“反老白薯運動”只能算小有所獲,換得了董八對麻黨的應付,也就收兵了。想不到不久厄運卻落到我頭上。下一個目標他瑣定我!至於麻包為什麼反我?原因到現在我都沒弄清楚。他採取的手段和對付董八的不同,是冷淡和疏遠我。後來麻黨的一個叛將外號叫“木乃”的對我承認,第一步麻包了讓他們都不理我,第二步讓他以“玩”的方式打我。從我的感受說,第一步就讓我十分痛苦了,就像大人失戀的那種感覺吧。至於第二步,我根本就想不到。

為了討好麻包,有一次,我帶著一塊大赤鐵礦,有二、三斤重,到麻包的家。這是我的寶貝,那天在路基旁棟到它時人人羨慕,麻包也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今天為了上述的討好,我把這寶送給他。當天很多同學在他家院子裡復習功課準備考初中。董八也在。麻包真的很有能力,他繪出極漂亮的地圖,又把煤、鐵、銅等做成活動的符號,他提問“煤產在哪裡?”回答者就把煤的符號用大頭針釘在大同、陽泉等城市。在這一刻,我對他真是十分傾倒,如能復歸他的門下,接受任何委曲求全我都願意做。

剛開始麻黨的人都假裝我不存在。但他終於表示看到了我和那赤鐵礦。

“這是我送給你的。”我囁嚅說。

過了幾十秒鐘,他指著一棵已經枯死的花盆說 “就放在那裡吧!”,接著他對大家宣布:“今天就復習到這裡,都回家吃飯去吧。”

一時人們散盡,麻包也收拾教具轉身回房,院子裡只丟下我一人悲傷地站著。

接著就上演了“木乃”的武行。木乃同學比我高大,而且壯碩,平時就喜歡打打鬥鬥。高大、健壯、拳腳,這三方面我和他比,是樣樣不如。他面色晦暗,眼光呆直,且眼白特大,所以得了“木乃伊”的渾號。又因他是單名,故外號也簡稱為“木乃”了。想我矮個兒、瘦弱、又沒有打架的訓練,以雞肋迎鐵拳,以弱身軀拚木乃伊,麻包是夠狠了!但我當時怎麼會想到是麻包的主使呢!

那段時間經常上演的是,比如課間休息十分鐘,我去上廁所回來,發現木乃大屁股竟坐在我的課桌上。“譚八,來,咱倆磕磕拳!”

挑釁就這樣開始了。所謂“磕拳”就是比拳頭硬。兩人用拳頭的指根關節拚力相磕。

我說“不磕”。木乃說 :“那你別想坐位子!”

不能再進一步示弱。於是兩人磕拳。拳頭一接觸,我感覺木乃的拳又大又硬。但我也有個特點,不太怕、或者說不太叫疼。從小得病寧願打針也不吃藥。所以我就咬住牙和他磕。木乃看賺不到便宜,開始往我身上雙拳出擊。木的拳很黑!以雞肋迎鐵拳已經很慘,但這鐵拳並不落在肋上,而是一拳擊中我的胃部。一拳就把我打倒了。幸好上課鈴響了,我坐在椅子上,鎮定等候老師進教室,實際上是按住肚子忍痛。

如果是早上或中午提前到校,挑釁就發生在教室前部,這裡寬敞些,木乃更可以大打出手。

“譚八你才來呀!等你多時了,咱們玩兒玩兒!”我剛進門就受到木乃的“歡迎”。

於是兩人交手。周圍站滿包括麻包在內的看客。

我特別注意保護自己的肚子。連職業拳擊都有一條不許擊打對方腹部,但學堂裡打架沒這一條。

木乃伊掄開了法老才有的長胳膊對我全面出擊,一拳重擊到我左胳膊肘的“麻筋”上,登時半身麻木。但我表演得也好,臉上絲毫沒表現軟弱。拳擊直到老師走進教室方告結束,觀眾的評論是打了平手。麻包大概是悻悻而退,沒有達到目的,木乃更是丟了面子。

還有一場大戰是發生在教室門外。快上課了,木乃杵在門口不讓我進教室。說要進去需問問它的意見,“它”是指木乃的拳頭。

一開始的對打也沒什麼新意,不過是他出擊我防守。但是打到就快上課了,木乃還不讓我進教室。看樣子,即使老師開講了,他也會像狗一樣守住大門。我急了,搶起王八拳,閉上眼一陣猛打猛衝,居然殺開血路進了教室。睜眼一看,木乃竟然留在教室外頭。更讓我意外的是這是最後一戰。從此這具木乃伊再不來挑戰,好像躺進了棺材。

過了不長時間,木乃反而來找我,宣布他已經叛變麻黨,接著就揭露內幕,說了本文前邊的那些話。並且拉攏我說:麻包這小子太壞,他讓我打你,卻又造謠我偷了他家的東西。我可不怕他!我打你幹嘛?要打就打他!有你幫助,看不把它丫丁的打扁!你幹不幹?

我當時沒有回答他,後來也一直沒有回覆。但我不會去麻包那裡告密,說木乃要造反,借以邀功並重返麻黨。

友誼實際上是一種付出。當這付出長久不得回報,友誼也就冷了、僵了。我對麻包就是這樣。

在小學畢業前幾個月的時間,幾乎全班同學都在突擊一項本領,就是學騎自行車。很多同學學會了,其中也包括我和麻包。

1953年暑假,實際我們已是中學生了,只要一開學,我們就會坐進各自的初一教室。有一天早晨,麻包突然到家來找我,邀我去頤和園。我答應了。母親敦囑我路上騎車要小心,又給我三角錢,讓我中午買吃的。拿到這麼多錢!我喜出望外。

這是我第一次騎車遠足,麻包可能也是。我很奇怪麻包為何選擇我做此旅行。雖然出了叛將木乃,但麻黨的人還多呀!而我對和他出遊已經不感到受寵若驚了。當然出遊的心情不錯,因為遠行本身,再加上口袋裡還有三角錢哩!

從我家到頤和園要經過西直門、三輩子花園(今動物園的老名字)和海甸。這些路口都是車水馬龍的地段。麻包在前帶路,還時常關心我的安全,好像友誼恆久從未出現過什麼過節似。他騎了一輛大二八,人顯得很小,幾乎坐不到座位上,隨著兩只腳尖勉強踏輪,小屁股也跟著左右扭著。但這並不防礙他插縫和超車。我騎的是姐姐的女車,比較矮,也比較穩。大概是在海甸吧,我們超過了一長溜馬車和三輪車之後,他回頭向我一笑。從我認識麻包時,就知道他臉上有皺紋、這一笑,更看見他臉上的抬頭紋和魚尾紋,鼻翼兩側還有深深的八字紋。我忽然想:我們的老大已經很老了吧!

麻包回頭一笑滿臉皺紋的樣子一直定格到今天。此後我再沒見過他。董八也沒見過。木乃倒有一次邂逅。他還是老樣,又長高了一些,像個更大了一號的木乃伊了。他對我表示熱絡的樣子,但我對他卻熱不起來。他說:“那時候咱倆老打著玩,是吧?”我說:“是啊,那時候咱們全班都和小吳扁兒老打著玩。”  別了,再沒見過。

孫孫放學回家,手裡拿著一塊糖,說是高宏給的。我問高宏給你道歉了嗎?孫孫回答說:“我以為他要打我,可是沒打。”一邊說這話時孫孫還特高興。於是我對孫子說:“把糖扔了!這件事你要記一輩子。”

媳歸在一旁說:“爸,你怎麼這樣教孫子呢!”

我說:“可以原諒,也不該報復。但寬大為懷可不是意味著忘記。忘記是糊途!”

媳婦說:“難得糊塗嘛!”

我說:“你太會搞笑了!”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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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應文章

王树庄
再復譚老
2013/06/11 08:04
不然。我是性格温顺的人,很怕事。没有被人欺负是因为总有几个朋友相助。

~奇異的奇異果~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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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這樣長大滴
2013/06/09 15:36

這篇文寫的真好啊

男孩子小時候就是這樣長大的

個子小卻硬頸  就是挨打也不喊疼

無論如何不可自亂陣腳

才打出一條血路來

譚老說得好  起先渴望回麻黨  久被冷淡 就沒那麼重要了

再怎麼樣,也不能被人看扁

女孩兒的幼年也是在一堆鬥爭中長大的

看完您的,想想自己,似乎就比較釋然啦   哈哈哈!

譚老(t663) 於 2013-06-11 07:54 回覆:
小小男儿,在家里都是宝,但出家门,来到学校,就进入了一个小水浒,一切要靠幼稚的头脑和瘦弱的拳头来应对。简单说,我就是靠打不服的小拳头给自己争回面子。
---奇异果朋友,感谢你能理解六十年前的那个小男孩。男女都一样,都需要自尊的生活。自尊有两个方面,一是自我尊重,二是要反击别人的不尊重。做到有理有力的反击不容易,是很锻炼人和考验人的。祝奇果朋友端午大吉!

观风舞
怀旧啊~
2013/06/09 07:56
哈哈,这个小朋友真是个奇人啊,挨了欺负也不以为意,看来真是认那个大个为领袖了。小朋友的事情引出一段历史,怀旧啊。~
譚老(t663) 於 2013-06-11 07:56 回覆:
人有适应能力,小孩子也是,超强和弱小孩子都容易发生性格的畸形,大人教育要细致。

王树庄
童年
2013/06/08 18:15

的记忆力真好!我这次在家也见到了我们班的两个无赖,一个把自己捉的蝎子放在一个地主孩子的脖子里蛰人家,另一个把其他村的孩子鼻子都打歪了,我们同个持 正义的都胆小,明哲保身,敢怒不敢言。现如今那两个无赖过得都比较惨,反而是受欺负的过得不错。老天有眼,精力用在了歪地方,做正事的精力自然就少了。

譚老(t663) 於 2013-06-09 07:22 回覆:

树庄朋人高马大,在班上无人欺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