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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城回光:(十六)再進故宅
2012/05/31 19:18:23瀏覽322|回應2|推薦31
勝利日過後幾天母親說帶我去看玉珍,但臨時母親又打了退堂鼓,煩顧大姐帶我去了。因為玉珍一家仍住在冉家巷原來的房子,新房東和他家續簽了租約,去看玉珍就得再進冉家巷故宅,母親怕惹心酸決定不去,正好顧大姐跟我的兩個乾娘都要好,也早想去看她們了。

      等我們到了玉珍家,卻又讓我失望,玉珍跟父親、母親外出了,家裡只有我大乾娘在。大乾娘說他們去商埠了,什麼時候回來但說不上。大乾娘就把玉珍的玩具箱給我打開,說八哥想玩啥就玩啥吧。我從箱子裡取出那只紅色的賽路珞軍艦,乾娘就給我揣來一盆水。我想起搬家前和玉珍一起玩軍艦,玉珍說海這麼小,船這麼大時,我告訴她要把這個臉盆想得很大很大,想成是一個無邊的大海才行。那天我們玩的很高興,可是今天我自己玩的就很單調。我又在玉診的玩具箱裡取出幾個賽路珞製的小動物,不管它們是水生的或陸生的,都和軍艦一起放進水裡,用指頭壓它們下沉,再抬起手看它們上浮。玩具箱裡還有那個很大的金雞牌餅乾筒。本來它一直按原本的用途裝餅乾或點心什麼的,自從今年春天借給我養了蝗蟲之後再沒裝過食品。現在我把筒子打開,看見裡頭裝了玉珍的看圖識字卡片、還有鉛筆、石筆、紅藍鉛筆等教具和文具。我翻她的識字卡片,有“紅”字,也有“雲深不知處”的“雲”字,但是找不到“采藥去”的“藥”字和“半畝園”的“園”字。

只聽見大乾娘和顧大姐拉呱,說玉珍她娘(指小乾娘)不管買什麼東西,只認商埠。到了商埠,買賣家一家一家轉,回家就沒鐘點了。我插嘴說那天我娘也帶我去了商埠,給我買了皮鞋。大乾娘也看到了,說八哥的小皮鞋真亮,可不要落上水了。我說我在皮鞋店裡看見小乾娘穿的那種皮鞋了。我又進一步形容說:就是跟兒像鉛筆一樣細像鉛筆一樣高的那鞋。大乾娘就問,等你長大了給不給玉診妹妹買?我說給,她們就笑。

      我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勝利日那天的遊行隊伍,是軍樂隊打頭,後邊跟看慶祝的人群。母親也帶了我跟看隊伍走,我一路舉著松樹枝,對假想的、仍不服從中國的日本人示著威。後來母親走不動了,就帶我去買皮鞋,我就在這店裡看到了只有小乾娘才穿過的那種後跟高高的白皮鞋。那時候濟南只有在商埠才有皮鞋店,在剪子巷只能買到布鞋、繡花鞋和小腳繡花鞋。買了皮鞋,母親又帶我到書店去買了畫書,我選了一本《懶惰的豬》,我之所以挑這一本,是因為我那時塗鴉的主題就是豬。書店的旁邊是家玩具店。我在玩具店裡又看到心儀的東西:那是玉珍有的那種化學制的紅色軍艦,也就是我現在正放進水盆裡玩的這種。我提出來要買,母親不同意,說已經買了皮鞋和畫書。可我還是要軍艦,卻又不說是因為想到玉珍有了我才要。我用兩手抓住櫃台,讓母親拖不走我,直到屁股上重重的挨了兩巴掌。其實母親不懂我的心!

      正當我七想八想的時候,乾爹、小乾娘、玉珍三個人回來了。小乾娘和玉珍一進屋,我眼睛都亮了,大小兩個佳麗就像從月份牌上走下來的畫中人。本來小乾娘就酷愛靚妝,現在慶祝勝利,自然更要紅妝、盛妝了,連帶也把女兒玉珍裝束成玉女一般。乾爹一向對我好,大概是羨慕男孩吧,把我舉過頭頂,說八哥太輕了,不要回家啦,就留到我這裡,頓頓讓乾娘做好吃的,吃得胖胖的,高高的。小乾娘說怪不得玉珍吵著要回家呢,原來是八哥在家裡吸著她呢。

      玉珍拉我到院裡吹肥皂泡玩。一個小瓶裡盛著香皂水,兩人用一根毛筆管輪流吹泡泡。看誰吹的泡泡大、顏色美、飛得高。我們追著飄飛的肥皂泡走,不知不覺就到了花園中。這裡相距幾十米有兩棵大樹,一棵是石榴樹,另一棵是構樹,是我們玩結婚過家家遊戲的兩個家。一個是她娘家,一個是她婆家、我的家。但是現在那些一起玩兒的叔伯兄弟也都搬遷了,再沒人給我們抬轎和吹奏。那時候,在場的所有孩子都會唱起“結婚進行曲”來:“張升戴著那紅纓帽,媳婦穿著那一身花,唉咳唉咳喲唉咳唉咳喲,張升他騎馬呀媳婦坐轎……”我還想起了那件事:一個拿一條繡花帕子向我示好的紫衣女孩,被玉珍明察秋毫,一把推開,義正辭嚴道:“先娶我!”斬釘截鐵地制止了我腳踏兩只船的可能性。(見泉城回光:(三)“先娶我!”)現在,那些場面、那些人、那些喜笑和歡鬧都不見了,紫衣女孩也不見了,只剩下我和小未婚妻玉珍妹妹兩個人在這裡玩吹肥皂泡:再大的、再好看的肥皂泡也會在須臾之間破滅。我感到非常落寞。

      從花園可以看到那棟小樓,就是被日本人租住的那棟,是老宅最好的房子。現在這樓搭著腳手架,新主人在進行改建。我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只是朱顏改”的感覺。母親肯定也是因為怕看到這些而不肯再進故宅吧?忽然我看到一個孩子走過,這孩子不是別人,正是那日本孩。玉珍說,那家日本人,投降前沒來得及走,現在男人被抓了,女人和孩子搬出樓房住進小屋。“那隻日本大狼狗呢?”我問。玉診說被他們自己處死了,是在狗食裡加了碎玻璃碴,吃了爛肚腸而死。

      那日本孩子是出門來倒垃圾的,看到了我們,就站在那裡看。顯然他家的僕役、老媽子、車夫也早樹倒猢猻散了。但那男孩生得還是那麼漂亮,沒因為他的國家滅亡而變醜一點。我自感相貌比他差遠了,而且我的本家兄弟也沒有一個能賽過他,濟生就更不在話下。

      那日本男孩還在看我們,這邊霍地惱了我的未婚妻小玉珍。只見她幾大步邁到日本孩面前,出手就是一紀耳光。口中怒道:“你看什麼!小亡國奴!小日本鬼!”

 
       我對事態的突然變化反應不過來。不知自己是該跟著未婚妻一起去打“小日本鬼”,還是勸玉珍妹息怒,別再打已經投降的敵人。這種從小使然的平庸性格大概已經注定了我一生的少有作為,我不懷疑玉珍會比我有大出息。我只記得日本男孩英俊的臉上落下玉診妹妹一個鮮紅的掌印,但身體還站得筆直。當時我就想,亡國奴是這樣做的!我有些可憐他。

      掌擊小日本鬼兒後,玉珍又示威性地唱一首童謠給他聽:“小日本兒,喝涼水兒,打了罐子賠了本兒!”然後長頭髮一甩拉住我的手回屋去了。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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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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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树庄
写小说的话
2012/06/01 12:15
我这个读者似乎也特别对你与玉珍的关系更多一些兴趣。如果你们这对青梅竹马结合了多好!假如你是在写小说的话,就将你们二人的合合分分作为线吧。
譚老(t663) 於 2012-06-01 12:18 回覆:
在1947年后,我离开济南,就断线了。小我的历史和国家历史一样,不可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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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角独特
2012/06/01 07:11
以一个幼童的眼睛看抗日胜利、看国人对日人情绪,视角独特!
譚老(t663) 於 2012-06-01 12:18 回覆:
谢朋友留评。电视剧常犯的毛病:人物弱智,儿童小大人。吾当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