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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安振最後的日子
2011/03/07 08:06:21瀏覽423|回應0|推薦22
當幸存者被解救出地獄之後,夾邊溝農場也就壽終正寢了,夾邊溝事件制造者安振的狂悖也到了頭……

水滸好漢黑旋風李逵對應的星宿是天殺星。這位殺星永遠是赤膊上陣,手使兩把板斧逢人便殺,如砍瓜切菜一般。一部《水滸傳》中,他能砍數百人、上千人也就打住 了吧?但是安振電話一搖、紅頭文件一簽,夾邊溝右派死了二千三,整個河西死人當在數十萬計。他一個現代天殺星抵得上數百個李逵,這也是“勞動生產力大大提高”的表現?

這麼一個殺星,他的心是怎麼長的?他的思維在大腦中是怎麼運作的?我 們真應該像科學家研究狂人的大腦一樣來認真研究安振的大腦。我們還要更加深入地搜集資料,要搜集安振的“全集”,只要他說過一句人話,我們都不會給他埋沒。例如,他如果說過一句“迎豐渠上死的那1200人比他們毀掉的那1500輛大車更讓我痛心”這樣的話,我們就會被感動得落淚。但是他始終沒有為死這麼多人說過一句禱念的話、哀悼的話和道歉的話。一直到下台他都心如鐵石地堅持著對死人視而不見的藐視態度。

光蔭荏苒,說話就到了1961年。為了準備春季的灌溉,仍在生產辦工作的張中式要和苗青年一起去盈科渠渠口子。苗青年就是那個差點被安振槍斃了的前進生產隊隊長。當他逃過槍斃這一劫,又從死囚牢無罪釋放之後,原回又當上生產隊長和盈科渠灌區委員會委員。這次兩人搭檔到地委辦事,出來後經過地委黨校時,性格活潑好動的苗青年說:“張技(那時對技術員的尊稱),要不咱進去看看安書記去?”

時下安振撤職交代,正在地委黨校關押檢查。張中式問:
“張技!你不怕安振?把你‘拉出去槍斃!’”

“安振已是死老虎了,誰還怕它!” 苗青年說。

“虎死不倒威嘛。” 張技說。

“那我也不怕他!” 苗青年說。

“那好,不怕他咱就去。” 張中式說。

這幹校大院貫穿大禮堂有一條中軸線,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而為的:在中軸線右側的課堂和大課室都住滿了明水灘接回來休養的右派,中軸線以左關的是極左路線的執行者們。張中式說:
“咱們先到老右這一區看看關武強。”

苗青年和“關技”也認識,關武強在水利局是灌溉科的,兩個人也有工作聯系。苗青年表示同意,說“好,咱們先去看看關技。”

到了右派這一區,他們挨門找挨門看。只見右派們大多數躺在床上“晝寢”,也有坐著聊天的,也有下棋的。屋裡都放著鹽水瓶架子和氧氣口袋等,像病房一樣,以備不時之需。

他們果然找見了關武強。關武強正歪在床上看報紙。關武強見二人來看他驚喜異常,拉他們坐在床邊上說話。關武強說他們吃得挺好,廚房把羊肉細細剁成肉糜,然後煨濃湯,把饃饃掰成小塊泡著吃,現在便秘的、瀉肚的基本都全愈了,就是不能暴飲暴食。

問到“左派”一側安振那邊的情況時,關武強笑了。

“現在黨校這個院子裡可熱鬧了。一左一右,開著兩家“三幹會”。極左那邊以安振為首,是‘地級’的,下面高台縣委書記毛振民,山丹縣縣委書記劉逢河,這都是縣級。下邊公社一級的就更多了。我們這邊也有地委副書記、縣委書記、公社書記等多人,也是一台“三干會”的班子。”說罷三人哈哈大笑。

張中式就說也到“左派”的三幹會去看看。苗青年說我看有公安人員站崗呢。關武強說:
“咳,外緊內鬆唄。你就說去看安書記就放你進去了。”

張中式和苗青年來到“左區”,見了站崗的說來看安書記,果然就被放入了。

安振個人住個套間,有寫字台,有彈璜床,還有一套沙發。安振雖然倒了,看還很有尊嚴,本質上就不是丹徒布衣。安振坐在寫字台前寫檢查,滿桌子擺滿了省上的和中央的紅頭文件,摞起來能有一公尺高。
安振見了二人,驚訝道:
“張中式、苗青年,你們怎麼來了!”

張中式裝模做樣要掏煙,掏出一包“嘉峪關”。安振忙說“吸我的”,每人一只牡丹煙遞到手中。安振說:
“別人現在都和我劃清界限,你們怎麼還敢來看我?”

“劃界限劃在思想上嘛,我們來看看安書記,有什麼困難,有什麼需要,心裡想著幫助解決一下哩。” 張中式說。

“沒啥困難,也沒啥問題,謝謝你們關心。”

“年時安書記要是一槍把我崩了,現在想看你也看不成了。” 苗青年說。

安振和苗青年對看了一眼,忽然又感到耳上刺癢起來,便又像狗彈蠅一樣,飛快地撓了幾下耳朵。

——真奇怪,安振一見此人便耳癢!苗青年說到要槍崩自己的事,還真引出了安振的話題。安振抓過耳癢,壓低了聲音說:
“我在張掖,只犯了這一個錯誤,還沒犯成。”

毛澤東在親自發動的、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說過這樣的話,大意是歷史證明凡是犯過右傾機會主義路線錯誤的人,要想徹底悔悟和改正是很難很難的。我們姑且認為這句話有道理,那麼同理可證,犯極左路線錯誤的人也是一樣。

張中式想把安振的話引向深入,便用提問的方法引他繼續說話。張中式問:“安書記的意思是……這件事做冒失了?”

“我的意思還不是什麼冒失不冒失這類的情緒問題。我的意思是——人們不是經不離手、佛不離口地說‘聽黨的話、聽黨的話’嗎,我是地委書記,我更得聽黨的話呀!黨的話在哪裡?黨的話全在我桌子上!就是上級的文件!我這裡甚至有1958年全國消滅麻雀的中央指示。我做的每一件事,大大小小,都是按照文件的指示,或者都是符合文件的精神。唯獨這一件事——”安振看看苗青年,又預防性地撓了耳朵一把:“唯獨這一件在萬人大會上判你立即執行的事沒有文件依據,是我犯了錯誤。一個幹部,無論大小,只要離開黨的指導,那就一定要犯錯誤。”

語云:“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亡,其言也善。”當然,現在是安振的政治生命的死亡,所以他“其言也善”。以上就是他的一番“善言”。但在他的侃侃“善言”之中,仍然沒有一句人話,例如對明水灘的三千右派、以及河西大量的死人,都設有一點愧疚,好像這些事都是有“文件依據”似的。

二人向“安書記”告辭。安振送了每人一包牡丹煙,這也是個意外收獲。張中式沒有引出安振的一句人話,這顯然是因為他肚裡頭從來就掏不出來一句人話;但是卻成功地逗安振說出了一句趣話——

臨走時,張中式突然想和安振調侃一句。畢竟安振已是倒台人物,虎皮扒了下來,張中式說話也放肆了,便道:“安書記,你怎麼看也是個一表堂堂的人物,我斗膽問上一問,人家都說尊夫人就像你的老娘,難道安書記還有季常之懼嗎?”安振在張中式肩上擂了一拳,哈哈笑了一陣,道:“張中式,你好小子,”接著附耳說 道:“那個時候在延安能撈上這樣一個,不容易了!”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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