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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重見天日
2011/02/14 08:00:00瀏覽414|回應0|推薦28
同年12月24日,張中式同志,本報告的作者之一,又掛上了歷史的尾巴,又有幸成為重大政治事件的見證人;在這一天,也成為明水灘右派三千人——不,現在是700人最後解救的日子。

由汪鋒,王甫率領的西北局工作組,不負西北局和中央的重托,完成了大量工作,要回西安去了,下午主管生產的張掖地委書記吳岳來到地委生產辦公室說,今晚西北局工作組召集地委常委彙報工作,調糧進度如何,已經組織了多少車輛,工農業生產進度,群眾生活安排等,叫生產辦做好準備。
張中式當時是生產辦公室的工作人員,按那時候的習慣叫法是“跟吳書記”的:提個包包跟吳書記參加各種會議,會前準備材料,會時作記錄。

晚8點,會議開始,由地委第一書記王耀華主持,西北局工作組聽取彙報。會議時間大概用了一個 來小時。到9點過,王耀華書記宣布“散會”。秘書合上了記錄本,吳書記已站起來,我們這些“跟包的”也站起來准備跟著走了。但忽然聽到汪鋒同志好像臨時想起了什麼似的說:“唉,對了,還有件事要商量商量。”站起來的人又都重新坐下。汪鋒示意一個工作組秘書來談。那秘書問道:
“明水還剩多少人?”意思是問明水灘上的右派還剩多少人。

張中式聽了一驚,自己感覺眼睛都直了!啊!今天晚上的會,到底是個什麼會?是彙報會?是生產會?還是一個高超的“手段性”的會議?在當時那個“運動治國”的歷史階段,很多實事根本不能做,但又必須做,怎麼辦?只能採用“手段性”的辦法。這實際上是官場鬥爭的最高智慧。

例如今天這個會,汪鋒把議題轉到了明水灘 700右派的解救問題上,表面上看是無意中想起,然後利用會議“把把”,稍帶著商議一下。不用記錄,更不用形成紀要,但問題還要解決。採用“手段性”解決 問題,往往是被主流意識認為是離經叛道之事。而“主流意識”也往往會對這些事進行秋後算賬。“手段性”解決的一個主要目的,就是防“秋後算賬”:當“上邊 ”責問下來,我沒記錄,更無紀要,跟本就沒正式上會,你空口無憑,“我”可以有較大的回旋餘地。是這一次的“手段性”會議最早掀動了夾邊溝右派冤獄的南山鐵案。

以下以“西北局”代表西北局工作組的“發言人”、即剛才那位不知名、但很有權的秘書的發言;以“地常委”代表張掖地委常委(也可能是王耀華,也可能是吳岳,也可能是某主管秘書)的發言,重現一次該“手段性”會議的討論過程。

“明水還剩多少人?” 西北局問。

“還有700零幾十個。” 地常委說。

“你們的工作就是粗枝大葉!到底還零幾十個?”

“這個數字時時在變,越變越小。”

“那就算700人……”

“就是啊,這700人……啊……”

“這700人現在怎麼辦?”

“就是的,現在怎麼辦?”

“城裡有房子沒有?”

“地委黨校房子多著哩。”

“那就接回來吧!”

“那就接回來嗎?”

“那就接回來。派人到明水去,把問題小的,表現好的,接回黨校學習。耀華同志,你安排一下。”

現在這個皮球——實際上是沉重的鉛球,推到了王書記手裡。王書記也有兩種選擇:一種是當時就安排下去,另一種是拖一、二天再安排。如果拖一、二天再安排,那你安排的依據是什麼?安排的動機又是什麼?你就無法說清。王書記也是一個“手段性”極強的人,當時就做出了反應。他說:“那就叫鶴齡同志去吧,他是分管組織的書記。”

地委書記處書記高鶴齡義不容辭,沒說第二句話。散會之後,年紀輕輕的張中式已經像小學生一樣悟出了“手段性”辦事或稱“手段性”原則的道道。他對誰也不提“正式”會議之後延長的這半小時的“手段性”的會尾巴,只在心裡暗暗高興:關武強他們如果不死,可以回來了!

當晚散會後,高鶴齡變了卦,他自己不去了,而是指派地委組織部副部長馬長義到明水灘去接右派。可見當時對處理右派問題讓多少幹部畏之如虎,有的就以大使小,自己站得遠遠的。大無畏的幹部也有,第二天早晨一上班,組織部副部長馬長義一返往日端一杯濃茶在文件堆裡一直無聲工作到中午的常規,大張旗鼓,興師動眾,大嗓門兒吵得地委辦 公大樓裡人人皆知:他派人到黨校,叫他們安排食宿;一次次派人到各單位要車,去明水接人。馬常義也真有辦法,他把動作搞大,處處表現給人看,他是辦事人, 而不是此事的決策人,以衝淡自己的責任。這也是他高度“手段性”的伎倆。他也需要有自我保護的手段。

馬長義副部長來到生產辦公室,把張中式叫出來,在走廊裡大聲吩咐他:
“你去到水利局見段局長,問他家裡有幾輛車,明天到明水接人去。你在會上都聽到了,把會上的情況給段局長講明白。你再到農牧局,就說我說了,看他們的車能不能派去。”

張中式在會上對“西北局”的一句話很敏感。這句話就是“把問題小的,表現好的,接回地委黨校學習。”就問馬長義:
“要是局長問接哪些人?我怎麼回答?”——張中式非常害怕這700人中只能回來“問題小、表現好”的一部分,而把另一些人丟棄在荒灘,也許有關武強。

這時候,張中式看到了馬長義部長靈魂閃光的一刻!馬長義壓低了聲音,沒有了一絲一毫“手段性”的考慮,充滿了責任地說:
“張中式啊,我們要把他們都接回來,一個也不能落在明水灘。”張中式聽了這話感動得鼻子發酸,淚水在眼圈兒裡打轉。

於是張中式從地委抓了一輛自行車飛快地騎回原單位水利局,見了段局長作過彙報後,打著馬部長的旗號要車。段局長一聽,非常高興,就叫張中式把秘書科科長包雲天叫來研究。包雲天來到段局長辦公室,兩個人研究。他們倆的問答,又一次感動了張中式,使他咽喉發梗,又幾乎落下眼淚。段局長說:
“家裡有多少車?全派出去,把咱們的人都接回來。”

“在家有一輛中吉普兩輛卡車。” 包雲天說。

“都派去,接咱的人。”

“咱的人已經不齊全了,聽說邱福明死了,黃汝文也去了天國。”

段局長沉吟良久,說:
“只好把剩下的人接回來了。”

聽到段局長對包雲天說“把咱們的人都接回來”這句話,張中式強忍著感動的眼淚:水利局的右派都是由這兩個人一手遮天定下來的,把“三扁擔打不出屁”的老實人丘福明和信仰上帝對世人友善的黃汝文都昧著良心打成右派湊了指標,但在他們心裡,這些右派還是自己人,還是“咱們”的人!人心是多麼復雜呀?如果不是一個雷霆萬鈞的不可抗拒的淫威迫使人們去作惡,人類本該是善良的,或起碼要多一些善良的。

接著張中式又騎車子到農牧局找局長,也順利要到了汽車。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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