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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08/12 07:23:08瀏覽349｜回應0｜推薦17 | |
| 夾右中真有一些頭皮硬、有骨氣、不彎腰的漢子，他們的為人行事真的讓人可感、可嘆、又可敬。和關武強一起從專署水利局送夾邊溝的楊通達是陝西人，知識分子，西北農學院畢業，生得又高又胖，大臉龐挺和善的，但骨子裡卻是個倔強無比的關西大漢，對當右派 ( 註一 )，心不服口也不服！
到夾邊溝農場的第二天，也就是1957年11月8日，關武強剛和魏玉林值完夜班、做過衛生，早飯的鐘就響了。關武強端碗去食堂打飯，迎面來了楊通達，一看他穿的衣服著實讓人大吃一驚；只見一身嶄新的藍哢嘰布中山裝，左邊的上下兩個口袋都撕掉了，還留著明顯的痕跡，只剩下右邊衣袋的模樣很不相稱，關武強大惑不解，他依在水利局時的稱呼叫道： “楊秘書，你左邊的口袋呢？” “拆了，撕了，不要了！” 楊通達也沒有了在單位時的和善表情，沒好氣地回答。 “這又為的是哪一壺哇？” 關武強更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咱們是右派，一切左的都不要。小關！我也替你把左邊口袋撕下來！” 關武強是又好氣又好笑，連忙把自己的衣服護住，對楊通達說： “一切左的都不要，你還留著左耳朵幹啥？” 楊秘書一聽立馬從右邊衣袋裡摸出一張草紙揉成紙丸塞住左耳朵。關武強一看這個楊秘書不接受教訓，逞一時之性，日後必少不了麻煩。關武強說： “楊秘書呀，咱們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快回去把衣服換了吧，這樣對你沒好處。” “哼！”楊通達把頭一扭，從鼻子裡給了關武強哼的一聲。 無獨有偶，除了楊通達撕口袋還有個呂天右改名字的故事。呂天右是陝甘寧邊區隨彭德懷西征的部隊幹部，轉業地方之後這也看不慣那也看不慣，說話有個習慣，張口就是“我跟彭老總打仗時如何如何”，牢騷怪話連天，鳴放時還能說出什麼好聽的嗎？右派帽子自然是非他莫屬了。他本名呂天佑，被打成右派之後乾脆改成左右的右了，還取了個字，叫不左。見人自我介紹就是“本人姓呂，名天右，字不左！”可見怨氣有多大。 呂天右身材魁梧，手大腳大，偵察兵出身，依靠勇敢和身體條件，沒少立過戰功。他和史學易、穆青山兩位教授同一批分到關武強的服務隊，部隊下來的人動手能力強，說怪話歸說怪話，做活卻沒的說；他在馬號立的大功就是到了明水後期抓那個偷食死人心肝的“吃人魔鬼”。而眼下就是他會燒火炕，把炕燒得燙皮，兩個教授和他一炕睡，被燙得翻過來翻過去，一夜不得好睡。但也虧了呂天右，從夾邊溝到明水灘，兩個教授睡了三年他燒的熱炕，沒落下關節炎，沒著過涼。 才過兩個月，楊通達又鬧出事來了。1958年元旦就要到了。場部安排，元旦上午開大會，張鴻書記做報告，要求各中隊整隊入場，方陣排列。於是各中隊都不甘落後，由中隊長做教官，抓緊時間操練步伐排列隊形，縱隊、橫隊、左轉彎走、右轉彎走等等。楊通達屬於五大隊十三中隊，在操演隊形時，教練喊左轉彎走，楊通達不向左轉，直溜溜的朝前走，自己走出了隊伍一大截子；教練大聲喊道： “楊通達，為什麼不左轉彎？” “我是右派，不知道向左轉，啥時候封了左派，我再向左轉！” 楊通達牛氣十足地回答。 教練氣壞了！喊了一聲“立定！”隊伍停住了，楊通達孤零零一個人站到隊列外頭。中隊長走到他面前，看他穿著一件扯去了左邊口袋的中山裝，吊而郎當站在那裡，氣就不打一處來，上去當胸給了他一拳，喝斥道： “ 就憑你這德行，你不當右派誰當右派？你把左邊的口袋撕下來，挑土光用右肩擔，使鐵銑只用右腳蹬，用犁你走在牛右邊，這些我都沒理你！現在倒好，走步不向左轉，自己出列，你在給誰示威？給組織示威是不是？” 中隊長越說越氣，就因為楊通達的反叛表現，他的工作也沒少吃領導的批評。想到這裡，中隊長的氣壓不住，抬手又給了楊通達兩記耳光。楊通達連眼睛都不眨一眨，只是那張大臉上紅起了一個巴掌印子。中隊指導員一看這場面，一個來了氣，另一個還不服，怕鬧出事來，忙上前說：“楊通達，回宿舍反省去！”看楊通達還是一副強頭強腦的樣子，就命令班長把楊通達帶回宿舍思過。 這件事在夾邊溝捲起波瀾，影響很大，右派說管教幹部打人罵人，污辱人格。為這事場黨委書記張鴻專門召開了中隊以上幹部會，張書記在會上說： “楊通達鬧情緒不對，我們也要檢查自己的工作方法；按照公安幹部的紀律要求，就是勞改犯，也不能打罵，何況他們是勞教人員，不是犯人，對他們的教育更要耐心細緻，不能簡單急躁。”接著張鴻又講了一個寓言故事教導幹部們。他說： “在一個冬天，風和太陽看見有個人穿著件大衣在路上走，就打賭看誰能把行人的大衣扒下來。風於是鼓足了勁頭向行人身上刮，企圖把大衣從行人身上吹落，但是風越吹行人越冷，就把大衣裹得越緊，風終於承認自己失敗了；太陽就從雲縫裡露出臉來，暖暖地照在行人身上，行人熱了就把大衣敞開，陽光繼續照著，行人終於把大衣脫下了。”農場這些文化不高、大兵出身的管教和幹部們誰也沒聽過這個寓言，一個個都聽傻了，再想也是這麼個理。最後張書記總結說： “只要我們有陽光的溫暖，就能把楊通達、呂天右、王兆祥等等這些人教育過來。” 會後張書記到十三中隊也批評了楊通達，說他有點情緒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這樣總是不好，摘帽子、恢復自由和重新工作，這都是農場和勞教人員共同的目的，主動權還是在勞教人員自己一邊。楊通達見張書記說得通情達理，對立情緒慢慢化解了，後來他又聽人說了張書記在幹部會上講的寓言故事，被張書記的人格感動，這件事也就平息下去。 想不到臨到年底了，呂天右又提出一個謬論，幾乎釀成了一場大辯論。呂天右說勞教不如勞改：勞改有期，勞教無期。他說：“乾脆判我幾年痛快，蹲夠了走人，像現在這樣，比無期還無期，真不如跟彭老總西征的時候就光榮了還爽快些！” 呂天右是在一次思想彙報會上說這些話的，會後就被管教幹部彙報上去。教育科認為這苗頭挺嚴重，就要組織全場大批判。關武強知道呂天右這個人本質並不壞，就是舌頭不站崗，啥話都敢說，就批評他：“既來之則安之！張書記不是說過嗎？到了農場，咱們好好勞動好好改造，爭取盡快出去，這不但是咱們的願望，也是領導的願望；可要像你這樣子，整天鬧情緒，說怪話，可就真成了無期啦！我送你一句毛主席的詩：‘牢騷太勝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那時候的人對毛主席的話還是很當一回事兒的。聽了“牢騷太勝防腸斷”這句詩，呂天右就不吭氣了，但關武強讓他馬上寫檢討 ( 註二 )，呂天右還是不幹活，呂天右是關武強馬號裡的人，看著他犯錯誤不救他出來，關武強心裡真過不去，就連夜替呂天右寫了一份檢討，第二天一早逼他抄一份交上去。呂天右還是個知道好賴的人，他知道關武強是為他好，但要他服軟比要他的命還難。他給關武強講條件： “我這個人從來不說軟話不做軟事，跟著彭老總打了幾年仗，別的沒學下，就學了一個硬字。兄弟！你替我寫了檢查，我要是再不抄一遍，那也就太不通人情了，抄了檢查也就是說了軟話，然後再讓我做軟骨頭交上去，那就實在難為我了！”關武強聽了說：“只要你抄了，簽好名，我去給你交給管教。”呂天右這才把檢查抄好，關武強校對一遍，替他交到教育科去，還替他說了不少好話，總算沒把呂天右當成典型拉出去批判。不過從以後形勢的一步一步惡化看來，還真讓呂天右不幸而言中：“勞教無期”成為事實，直到勞教者被餓死而後已。 註一 ： 政治上左右分野以蘇聯共產黨黨內鬥爭最有名。二十世紀初蘇共有布爾什維克（列寧、斯大林派）和孟什維克兩派。前者是左派後者是右派。中國共產黨屬布爾什維克派，因此擁護左派而貶斥右派。共產黨尊左派為革命派，指右派為反革命。打是個貶義詞，打右派義同“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 註二 ： 在大陸寫檢討、做檢查就是寫悔過書。犯了錯誤一般都要寫檢查，根據檢查寫得好壞，能夠影響處分的輕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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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連載小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