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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8/04 08:30:22瀏覽242|回應0|推薦9 | |
安振大人身體力行,在他的支部裡,也嚴格按5%的指標打抓右派。為此他首先就把跟隨自己多年的秘書送進了夾邊溝。
安振的秘書陳學武,矮個子,兩眼炯炯有神,年輕有為,精明強幹,為人正直,嫉惡如仇,文才筆墨數一數二,在地專機關很有威信。陳學武是安振的“大秘書”,下邊還管著幾個“小秘書”,所以事情也特別多一些。正值抓右派的節骨眼兒,有一天,兩個小秘書去找他,說: “陳秘書,分來兩個大學生,沒處住。”陳學武想想說: “食堂旁邊那排房子的東頭上不是還有一間空房嗎?收拾收拾給他們住。” “可是那間房子安書記家養雞兒佔了。” “不要胡說,安書記怎會養雞、餵雞?” “不是安書記養雞,是安書記家的養雞、餵雞。 “安書記知道嗎?” “這個……安書記肯定不知道!”小秘書回答。 安振這個老婆,齟唇厲齒一臉黑氣,人人都說像是安振的媽,和面白貌俊的安書記配在一起,背地裡從來就是地委幹部們飯後閒嘮的一個話題。安振老婆雖然像貌粗醜,資格可真不淺。她是地委大院中唯一一個延安出來的女同志,也是唯一一個不像黨員幹部的女同志;不但混同於一般老百姓,而且混同於一般家庭婦女;最熱衷的就是搞“大生產”,她調到哪裡,雞鴨鵝兔等副業就搞到哪裡。現在已經搞進了地委大院,十幾隻雪白的來克亨純種蛋雞,每天給她家生產雞蛋八、九個,飼料就近取之食堂。如果她不是一個處級的女高官,她也不敢佔房子養雞,如果她不是安振的老婆,她也不敢把雞養在地委大院第一書記的眼皮子底下。 陳學武把情況一了解,心中不滿的說了一句:“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大學生宿舍的安排還得另想辦法。這兩個小秘書中有一個小爬蟲,立刻添油加醋把“陳秘書說阿姨‘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話傳給了安振。安振心裡自然起火,但又不好發作,畢竟自己在公家房子裡養了雞,虧理。他立刻把老婆生產的來克亨洋雞蛋打了兩只,用開水沖了,加上白糖喝下去,才壓住肚裡的邪火。其實安振對秘書陳學武的“邪火”由來已久,來源於安振對陳秘書的嫉妒。安振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妒嫉一個下級,心理學家對嫉妒這種“魔鬼的感情”給予的傳統解釋還真包括不了安振這類高官對下屬的妒意。但事實是一見陳學武,安振心裡那股嫉恨的邪火就燒得他難受,又是灼痛,又是酸楚。 他不能容忍的是陳學武對自己的那種有禮貌但是不阿諛的態度,他不能容忍陳學武把交代的事情辦得那麼漂亮,他不能容忍陳學武處理大事小事那種治絲理棼、從容不迫又的樣子;他尤其不能容忍一事當前一個下級能比他有更周詳的思考、掌握更全面的政策、有更科學的辨證思維;他更不能容忍陳學武有比自己更大氣的風度、更瀟灑的氣派和更有風儀的談吐。總之,他完全不能容忍和自己不是一個重量級的下屬居然比自己更像一個領導。不管他自己承認不承認,他狹隘的心胸中一系列的“不能容忍”本質上就是一種妒忌心、是一種居高臨下者的嫉賢妒能,是一種對在力量上弱於自己、但在精神上壓倒自己的小人物的妒嫉;是一種上級對下級、貴族對平民、昏君對能臣的由上而下的逆向妒忌;屬於一種尚未被心理學家發現和研究的忌妒類型。 雖然對自己的地位遠遠構不成威脅,但陳學武的光明磊落和自己的陰暗形像相比,使安振有一種痛楚憤懣而又無名無形的壓迫感。平時的積怨(包括老婆養雞的矛盾)都是冰山的一角,大量的醋酸長時間翻滾在安振的思想裡,他的心中好像有一個釀造對陳學武嫉恨毒酒的反應器。而他又完全不能用共產黨員的修養來冷卻和抑制這個反應器的發酵、沸騰和爆炸,所以陳學武伴虎而被惡虎所傷只是早晚的問題罷了。 沒過幾天,有個單位要求逮捕一個有歷史問題的人,寫了份報告來見安振,安振不在,就把報告留給了陳學武,請他轉給安書記,並代為彙報。安振回來以後,陳學武把情況做了彙報,把報告也交給了安振。寧左勿右、寧嚴勿寬的安振看罷報告,說了一個字: “抓!” “不能抓,安書記還請考慮。” “為什麼?” 安振看著這個不馴服的秘書瞪了瞪眼。 “這個人已經作了歷史結論,有這樣的政策:作了結論的不能再做處理。” 陳學武此說是有根據的。 安振一下子被悶住了,不由得心頭火起,對陳學武的新仇舊恨一起燃燒,他不能在這裡露出下屬比他更熟悉政策、更掌握政策的尷尬,但要想反擊陳學武也不是那麼容易;他只能耍威風地盯了陳學武半分鐘,實際上他是打時間差,拖延時間找話麥反擊陳學武,他終於想出來個不高明的理由。 “他要是有現行呢!”安振凶狠地說。 “從材料上看他不夠現行。”陳學武還是心平氣和地“擺事實講道理”。 如果陳學武也躁了和他吵起來,安振心裡也許還舒服點,起碼是兩人平衡了,現在反而是陳學武沉穩,而自己表現浮躁,明顯是陳學武、一個秘書的涵養勝過自己一籌,安振哪能忍受!簡直是氣急敗壞了! “他就是現行,再加歷史反革命!”安振吼道。 “還是要看事實。”陳學武仍然是商量的口氣。 安振已經近乎歇斯底裡,心中的反應器終於爆炸了,極酸極酸的醋液迸濺四溢!他因為身處高位,驕橫日久,從來沒有掩飾妒意的意識,他的嫉妒就以火辣辣的狀態直接表現出來。安振又祭出他百戰百勝的法寶,厲聲厲色喊道: “陳學武!你竟敢目無領導,目無組織!是你是書記?是我是書記?是你說話算數?還是我說話算數?” 陳學武只好不再出聲。第一書記安振看陳學武不吭聲了,其怒火更熾,燃燒著一股動態的、攻擊性的激情,甚至超越嫉妒,發展到憎恨、仇恨!第一書記說話也就更沒水平、更沒原則了: “你處處事事反對我!大事小事讓我出洋相,你就是個右派!十足的右派!” 陳學武就這樣被打成了右派。安振喘息著,覺得舒服一點了。他自己消了恨,也給夫人報了一箭之仇,真是一舉兩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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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