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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7/30 07:30:45瀏覽313|回應0|推薦12 | |
當這份名冊交到安振手裡,河西王一看之下赫然震怒!把香煙灰彈到冊子上忿忿道:“大膽的張鴻!你想把河西、乃至全省階級鬥爭的成績一風吹嗎!”罵過之後就把名冊摶做一團丟進廢紙簍中,坐回河西王的寶座裡,寬展的寫字台上堆滿了中央文件,省委、省政府文件,以及他自己操做的地委文件和下屬各縣上報的材料,在廢紙簍裡除了剛才丟進去的摘帽名冊外,還有半紙簍的紙團,都是他 扔進去的下屬上報的文件和材料,他對不滿意的東西都一概棄入廢紙簍;他感覺還不解氣,口中不停地嘟噥:“保守!都是些保守分子!”他最忌諱那些上報“不正常死亡”的報告,幾乎是見一份摶一份,他投擲的工夫不錯,摶成的紙團投進三米遠的紙簍,幾乎百發百中。
他呼通訊員給他的茶缸添開水,喝了幾口熱茶,逐漸平靜了些,想到分期分批給右派摘帽也是中央的指示,他也不能一奌都不落實,於是把夾邊溝的名冊又從紙簍中揀回來,在玻璃板桌面上展平,翻到最後一頁,用紅筆圈了三個人, 其余的全部用紅杠子抹掉,叫秘書給夾邊溝搖電話,把審批結果通知張鴻。張鴻接到電話一下子蒙了!即使張鴻估計得再保守,做了最壞的準備,也不可能想像上報五百,只批三個的結果會是事實而不是噩夢。電話中,張鴻要求要和安振直接通話,秘書捂住話筒向安振請示,安振搖搖手繼續呷香茶,秘書只得告訴張鴻安書記不在,依張鴻對安振脾氣的了解,知道給他打再多電話他也不會接,理由永遠是:“安書記不在!”。 張鴻決定立即乘火車去張掖,找安振當面陳述;要到第二天上午才有去張掖的火車,他只能在酒泉招待所過一夜,這一夜天陰得連一顆星星也看不見,他真是度日如年,第二天到張掖又正好趕上開飯時間,午飯後安振還要休息兩小時,張鴻就到小會議室坐等,一支接一支地吸煙,在兩小時內竟然吸完了半包恆大,一個玻璃煙缸幾乎裝滿了煙蒂和煙灰。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兩點鐘,安振休息過了,顯得精神煥發,快步走進辦公室,安振也有個一表人才的長相,高身材,平肩膀,衣服合身而熨貼,即使下縣下鄉也是一塵不染;兩 道劍眉,一雙朗目,烏黑的頭發像領導人標準像的髮型那樣背向腦後;他知識淵博,熟讀馬列經典和毛澤東著作,立場堅定,處理各項事物習慣而職業地進行著嚴格 的階級分析。他十八歲當縣委書記,少年得志,講話水平高,滔滔不絕,極有領袖氣質,而且抱負遠大。 安振在辦公室坐定,由通訊員沏好茶,呷了兩口,叫秘書翻開記事簿,看看今天下午有哪些急務,秘書說張鴻書記已經等在小會議室了,安振劍眉擰了一下,說,叫他進來;秘書到小會議室通知了張鴻,張鴻忙掐滅最後的半截香煙,就跟著秘書進了安振的辦公室。安振正趴在桌子上寫著什麼,聽見張鴻進來了,並不抬頭,劈面就問: “是為右派摘帽子的事吧?”還沒容張鴻回答,安振的小通訊員噔噔噔地跑進辦公室,搶在頭裡喊道: “報告安書記好消息,外頭下雨啦!”安振一聽,神經質地把鋼筆拋出去老遠,“啊!”的一聲站起來,大步走到窗前看雨,響亮地說: “陰了兩天終於下雨了,這就是醞釀!”不用到窗前去,張鴻也看見下雨了,因為大粒的雨滴已經亂敲著窗玻璃。 “好雨,好雨!”安振叫道: “看水泥地上都濺起水泡來了!”這時嘩嘩的雨聲也傳進屋裡來。安振仍然站在窗前,看著雨景,估計著雨量:“我看這雨能下30毫米。屋裡除了安振還有兩個人,小通訊員和張鴻,秘書送進張鴻後就出去了。小通訊員不敢隨便接話,張鴻只好附和一句: “大概能下到30毫米吧。” 安振回頭一看,是張鴻答話,心裡有些不快,但畢竟符合了他,也增加了他的信心。 “通訊員搖電活!”安振命令道。通訊員抓住電話機搖柄嘩嘩搖了兩下,搖通了。 “接哪?”通訊員向。 “要山丹縣委。”通訊員對著活機大聲重復了安振的話,過了一會兒,通過電活線傳過來安振的愛將、山丹縣委書記劉逢河的聲音: “安書記好!” “下雨了吧!”安振沒頭沒腦就是一句。 “沒有哇。”電活線那一端傳來劉逢河吃不準主上是何意圖的回答。 “不可能!”安振武斷地說: “張掖這邊雨大得很,足有30毫米。” “ 讓我再看看,再看看!”對安大人向來是望塵而拜的劉逢河知道自己答話不妙,把話機放到桌上,圍著桌子轉了幾圈,又拿起活筒:“安書記,是下雨了,雨還挺大!失察,失察!” “是下雨了吧!這場雨範圍不小,怎麼樣,估計也有30毫米差不多吧?” “不止!不止!怎麼說也得在35毫米以上!”這邊安振哈哈大笑: “普降春雨我就放心啦!掛啦。” 說罷安振就掛了山丹的電話,又讓通訊員搖民樂縣。民樂縣接電話的是副書記吳毓恭。 “下雨了吧?”安鎮還是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沒下雨呀,”吳毓恭回答。 “你再看看,雨還挺大哩!”安振說。 “還是沒有雨,我的電話機就在窗子跟前,外面沒下一滴雨,我看得真真的。”吳毓恭說。 “張掖下了30毫米,山丹下了35毫米,在張掖和山丹中間的民樂縣怎麼會一滴不下?”安振不滿地說。 “真是沒下雨呀!安書記。”吳毓恭再次肯定說沒雨。 “你是唯物主義?還是唯心主義?老天爺還會厚此薄彼嗎?”安振的火氣更大了。 “真的沒有雨,安書記,我不能指鹿為馬呀!”吳毓恭委屈地說,氣的安振啪一聲把話筒摔在母機上,嘴裡嘟噥道: “真是榆木山上的榆木疙瘩!”旋即他又呼來秘書,布置他給甘肅通訊社寫報道:河西喜降春雨。 正當安振在電活裡向吳毓恭發脾氣的時候,張掖“30毫米”的降雨量已經下完,剛才冒泡的水泥地上現在改為冒氣了,安大人腦袋上也直冒氣: “怎麼這麼快雨就停了?路上還冒起蒸氣來了!鬼天氣!”忙完了下雨,又罵過天氣,安振才得功夫招呼張鴻。 “還是為了夾邊溝農場右派摘帽子的事,是不是?” “是,安書記早猜到了?” 安振迅速把頭一抬,兩個人兩雙眼,視線交鋒了,兩個人都是共產黨員,都是革命幹部,都是堂堂一表,都是高大身材,都是學富五車的理論家和政詒家,都是有巨大感染力的宣傳者和鼓動者,也都是舌辯力強大的演說家和雄辯家。這兩個人已經四目交鋒,好有一場天昏地暗的辯論吧?好有一場兩個勇士的旗鼓相當伯仲難分的決鬥吧?不然!絕對沒有這種情況發生,這是一場速決戰,一邊倒的不對稱的戰鬥,原因就在一個“權”字,就像現在兩個人的位置:一個站著,一個坐著。 “有話就講!”坐著的那個說。 “安書記,我們報來500個,地委批了三個,相差太遠了,不利於右派的教育和改造,還可能起到反作用。”站著的那個求。 “會起反作用?什麼反作用?他們反黨反社會主義,我們給他摘了三個人的帽子,他們都應該感謝我們,感謝黨、感謝人民對他們的寬恕。我不知道會有什麼反作用。” “右派三千,以經經過兩年改造,只摘帽三個,要輪到自己,又待何年何月呢!這不是給他們潑了一瓢冷水嗎!” “ 什麼潑冷水潑熱水!他們是右派,除了好好改造,還想要什麼冷水熱水?給3個人摘帽,就是對他們的關懷:只要老老實實接受改造,還是有希望的。不能摘帽太多,讓他們以為就要放出來,他們就會興風作浪。”停了幾秒鐘,安振甚至是“語重心長”地說: “我說張鴻啊,你是黨的工作者,你怎麼也不懂政治?也是一腦袋糊塗觀念的書生之見?”張鴻一聽,沒有回旋餘地了,但他還要做最後爭取,便說: “這樣好不好,安書記,這3個摘帽的,現在暫不宣布,等以後摘帽多了,一並宣布,也好讓更多的右派感到溫暖和關懷,你看行不行?”安振提高聲調變得嚴厲地說: “好你張鴻!早就有人反映你對右派遷就姑息,現在看來沒錯,是地委領導你?還是你領導地委?你不要和黨離心離德!我已經說了,不能摘帽太多,以後也不能摘帽太多,難道我們打錯了他們?就定五一宣布!你回去吧!” 被安振大人嘲笑的“書生之見”是有出處的;堅決不給右派摘帽也有他自己的思想根源,當時專署水利局的總工程師張守寬同志曾提供過這麼一段素材: 1958 年張守寬陪同安振視察敦煌,經過酒泉時張守寬想到了夾邊溝農場,就問安振: “原本說對右派是批判從嚴,處理從寬,教育為主。後來怎麼都弄進夾邊溝啦?”安振 看了張一眼說: “你書生氣十足,不懂政治,我們這是學習了蘇聯經驗。你真應該好好學一學聯共(布)黨史。蘇聯解決右傾機會主義問題,斯大林一向是請‘毛瑟槍同志’發言。”看到張守寬迷惑不解的眼神,安振又說: “殺了多少呢?殺了反黨分子和敵對勢力一百多萬,大局才穩定下來。今天我們對右派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沒有槍斃就很便宜他們了,還不該送夾邊溝嗎?難道看著他們破壞社會主義,推翻共產黨,取而代之嗎?”張守寬還要說些什麼,但安振制止了他: “不要說了!書生不懂政治,等你學好聯共黨史再找我談!”說罷安振就閉上眼睛養神,再不答話。張守寬直感到安振這個人冷嗖嗖地有殺氣,心想千萬可不能犯在他手裡。…… 張鴻漫無目的的走在張掖城的大街上,路兩旁刷白的泥牆上畫滿了鯉魚滿塘, 豬比像大,鋼鐵元帥升帳和稻穗、麥穗乘上火箭放衛星的大躍進壁畫;剛才那“30毫米”的降雨,連地皮也沒濕,只有含泥巴的雨點兒在粉牆上留下了無數滴痕跡,張鴻估計這雨也就是3到5毫米。路邊有一大片空地,那是一所學校的操場,三、四十個少先隊員正在輔導員的帶領下進行中隊活動,孩子們身穿白襯衣藍褲子,胸前飄著紅領巾,面對火炬和立角星的少先隊旗行隊禮唱隊歌: 我們是新中國的兒童 我們是新少年的先鋒 團結起來繼承著我們的父兄 不怕艱難不怕擔子重 為了新中國的建設而奮鬥 跟著偉大的領袖毛澤東…… 張書記停在路旁,看著這些黑紅黑紅的孩子,他想,多麼幸福的童年啊!他們是祖國的花朵,但是花朵也會遇到雷雨和冰雹,他們有能力抵御和防範嗎?夾邊溝最年輕的一批右派,比他們大不了幾歲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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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