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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籌劃新年舞會
2010/07/25 08:05:56瀏覽263|回應0|推薦10
在一個難得的休息日,農場黨委書記張鴻帶了一幫人到各中隊、小隊走走看看。關武強眼尖,看見張書記過來,忙跑步向前,一個墊步,打立正,敬禮:“報告首長, 服務隊今天休息,請首長指示。”聽了關武強的請示,也是老兵出身的張書記非常開心,立即還了一個軍禮,說:“繼續休息,我們隨便看看。”

張書記看到,雖然是休息日,院子裡掃得乾淨,柴草堆得整齊,馬廄裡剛墊過土,牛欄裡剛清過圈。又看見黑板報寫得好,畫得好,內容好。到宿舍一看整齊劃一,學習園地形式活潑思想健康。這一切都讓張書記感覺好像又回到當年的連隊一樣。張鴻書記當時想:對!我們就是要把農場辦成一個大學校,一個軍事化的活潑向上的大集體。

他又看到馬號裡還有關武強一張辦公桌,桌上疊放著毛選3卷,3卷上頭端端 正正放一個小小的毛主席石膏像。牆上掛一幅北京榮寶齋水印的毛澤東手跡:“實事求是,力戒空談”。這張條幅關武強從水利局到夾邊溝又到明水灘、直到文化大革命,跟隨他十幾年。在條幅旁邊還掛著那把京胡,張鴻就叫關武強拉一曲。武強不好推辭,立正答一聲“是”!調弦兩三聲便拉了一支京劇曲牌將軍令,頗為有腔有調,張鴻大喜,對這個年輕人更加印像深刻了。他回頭對教育股指示,明天叫各大隊各中隊來服務隊參觀風紀,向服務隊學習。由於場黨委書記親自布置的這項參觀、學習活動,關武強名聲大噪。

轉眼就到了1957年12月,快要到58年新年了。這是農場成立來的第一個新年,是件大事,元旦上午要開大會,由農場黨委書記張鴻做報告,晚上在小禮堂還要辦新年舞會。這麼多右派來到夾邊溝,太陽的光芒雖然每天照著大地,但他們心裡卻仍然有黑暗的死角:“勞動教養”到底是什麼性質?它和勞改有什麼區別?“教養”二字又是什麼意義?“教養”需要多長時間?出去之後又會是什麼政治面貌?這一聯串的問題都是謎,全都無法解開。張書記在報告中會給大家一個答案嗎?夾邊溝右派人士個個企足而待。人們懷著焦急的心情,盼望著這個節日。

利用農閑的時間,各中隊都在進行操練,練步伐、練隊形:連縱隊、連橫隊、排縱隊、排橫隊,左轉彎走、右轉彎走。元旦那天要列隊入場,哪個單位也不甘落後。唱歌是共產黨領導的革命隊伍的一絕。從部隊到地方,從機關到學校,到處都是革命歌聲。夾邊溝也繼承這個傳統,學歌、練歌,準備在開大會拉歌時一顯身手。走到夾邊溝場區,這一角唱起“向前向前向前”,那一角唱起來“年輕的人,火熱的心”,忽然隨著風又飄過來“團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最熱鬧的地方要屬食堂,食堂裡有幾個漂亮姑娘和婦女,她們唱“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個沒有腦袋,一個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還沒唱完,一片銀鈴似的笑聲,自己先笑倒了。

張鴻聽過關武強拉京胡,知道他是個多才多藝的人,就把辦新年舞會的事安排給武強負責,並叫教育股通知各中隊,凡有樂器的、會樂器的到服務隊開會,組建樂隊。各中隊來開會的有30多人,有音樂愛好者,有文工團、劇團的,真是人一上百,形形色色。帶來的樂器有20多件,什麼小提琴、板胡、二胡、京胡、笛子、吉他,差不多全了,就是沒有鼓和號,舞會氣氛還是不夠。

右派們自我改造的熱情都很高,都想表現自己,有人便提議攤錢買。有個歸國的華僑學生,剛上大學三年級,就被打成右派,進了夾邊溝,大家都叫他南洋仔。南洋仔家庭是富商,父親是僑領,自然有錢。聽說樂隊缺少樂器,南洋仔自告奮勇慷慨解囊。正好第二天馬號要出5輛皮車到酒泉拉面,關武強就去請示教育股,叫南洋仔跟車到酒泉買樂器。因為舞會是張書記叫辦的,教育股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南洋仔就跟車去了。

早晨出車,下午兩點多便在“北通沙漠”的匾額下邊進了人、駱駝、馬車熙來攘往,雞和豬在街上溜溜噠噠的酒泉城。關武強一行把車趕進馬店,卸了套,馬店的人牽了牲口去飲、喂,他們便上街吃飯。左等右等卻少了南洋仔。原來馬店場子裡還有幾十峰駱駝,一頭頭倒糟噴沫、嗚咽而鳴,好像都是心有不平、各做仰天長嘆狀,倒把南洋仔看呆了。

叫上南洋仔,連武強和趕車、裝車的剛好一桌,進食堂(公私合營後飯館都改成了合作食堂)炒了十幾道菜,吃了個豐盛,自然是南洋仔闊綽出手,現在叫“埋單”。吃罷飯,關武強叫兩個內行點的跟南洋仔到百貨公司樂器櫃台去買樂器。他們選了兩把小號、一把拉號、一面大鼓、兩面小鼓、一副镲、一對碰鈴、一對沙槌,想不到一個小小的酒泉竟能買全這些器樂,真教人喜出望外。南洋仔付了錢,關武強的大車也剛好到了,大小樂器全部裝車。來一趟酒泉也不容易,南洋仔又買了三條大前門香煙,兩斤香片,五斤花糖(水果糖),這些東西在當時都是很奢侈的。南洋仔對關武強說:“新年舞會咱們主辦啦,請請場部的領導,讓他們看看,我們老右也不是一些窮酸嘛!”武強這才知道南洋仔的意思。說:“我就再買二十個一色的玻璃杯吧。”南洋仔說:“誰要你花錢啦——!”說著把錢搶付了。“有錢的出錢, 有力的出力”,就這樣把新年舞會組織了起來。

十二月三十一日放假一天,整理內務, 打掃衛生,洗衣理發——各小隊都發了理發工具——准備過新年、開大會、辦舞會。基建隊用混凝土舊模板在場區的“中央廣場”上搭了一個寬八米、進深四米、高 一米的台子,做為大會主席台。場部有一個能容三百人的禮堂(即照片上的小禮堂),由服務隊打掃干淨,准備舞會。豬圈殺了10口肥豬,每個中隊分得50斤。 一派喜氣洋洋過年氣像。

當各中隊正在興高采烈准備過新年的時候,張鴻書記卻在發愁。愁什麼?愁明天的報告。
中央黨校畢業的張鴻書記口才極好,相當雄辯,在部隊上黨課講《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矛盾入論》、《實踐論》等,從來不用講稿,滔滔一二小時連口氣都不 換。台下數百人、上千人注耳傾聽,鴉雀無聲。他人又生得高大,雙目炯炯有神,更增加了演說的感染力。但是這一次不行,這一次卡殼了。卡殼就卡在報告的頭一句上。

長篇大論、千言萬語的大報告,一開場總得有個稱呼吧?稱呼“同志們”?雖然很順口,但是不行。中央把右派定性為敵我矛盾。像關武強那樣朝氣蓬勃的青年,還有那些知識淵博的老教授,默默耕耘的人民教師,憧憬著祖國美好明天的大學生……只要進到這裡,他們就不再是受到尊敬的同志,而是敵人,是罪人了。張鴻書記也應該自覺地壓住自己的感情和同情,拿出一副狠面孔來對他們。但是張鴻做不到,他心中感到灸灼般的痛,思想上進行著上甘嶺的戰鬥:雙方打得愁雲蔽日,精神上是一片焦土,沒有一滴水能滋潤滋潤他的心田。他口枯舌燥,嘴唇乾裂。

“同志們……”不行,不行。張鴻搖著頭。
“右派們……”不行,更不行。這不是搞笑嗎,張鴻自己先苦笑了。
“同學們……”這也不行。右派之間互稱“同學”倒挺親熱,我怎能跟著叫呢!這 種“必也正名乎”的尷尬其實在農場早就存在了,但是都掩蓋過去了。右派稱呼書記、場長、管教人員,好辦,叫聲張書記、劉場長、郭隊長、王隊長都可以,就像醫院裡見了白大褂就喊大夫一樣,准錯不了。一個小管教,聽你叫他隊長,他也會滿臉堆笑,受之若驚。幹部見了右派呢,也有辦法,點個頭,擺個頭,都是形體語言。要出聲就是直呼其名: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嫌麻煩乾脆就喊一聲喂,呔,噯,無不可以。但這些辦法對張鴻書記面臨的難題都不適當。

“呔”是吆喝牲口嗎?無禮!無禮!張書記把頭搖的像撥浪鼓似的。或者用“噯”字開頭:“噯,今天我談三個問題……”這也不像話,是小販在叫賣嗎?……講話稿的開頭就把張書記給難死了。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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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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