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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初到夾邊溝
2010/07/24 12:12:29瀏覽290|回應0|推薦13
當天下午,張掖專區機關的48名右派來到不掛牌子的夾邊溝農場,成為該勞教農場第一批收容的“來客”。關武強甚至可以說是精神抖擻地跳下汽車,他看到場部一段黃泥打的牆上新用白粉塗了一片,蓋住了勞改農場的老標語,刷上了新標語:“自我改造、自我教育、自我管理、繼續革命”四句話。標語的精神還挺投關武強的想法,小伙子更增添了力量。招呼大家趕緊卸下行李。

那時候農場的生產已經搭好了架子,有農業隊、基迠隊和直屬中隊等。因為農場管理幹部不夠,自中隊長以下的各層幹部都要從右派中選拔,有個專門的用詞,叫做“右派幹部”。勞動力的不足,則靠原就業的勞改釋放人員補充。在勞教右派進一步增加的過程中,勞改就業人員才陸續離開。

第一批的48人,關武強等分到服務隊,其余的分到基建、農業各中隊。服務隊歸直屬中隊管,屬於它的有原勞改農場時留下膠皮大車(當地稱“皮車”,充氣輪胎, 馬拉)5輛,牛車(當地稱“大轱轆車”,木輪,輪高二米多;從河西各處出土的文物來看,漢代便有這種車型了)10多輛,養騾馬20多頭,黃牛20多頭。習慣上也把服務隊稱“馬號”。馬號院是一個50米見方的大莊院,當時周圍有莊牆。木柵欄門,兩邊是宿舍和工具房,馬廄、牛圈、草料房等拱圍四周,院裡停車,還有場地供牲口打滾;還有井,用來提水飲牲口。

農場領導事先已經研究過右派的檔案,知道關武強是部隊轉業幹部,剛到農場就被任命為“弼馬溫”:當了馬號的負責人,小隊長級“幹部”。

此時已是下午四點多鐘,屋裡冷似冰窟。關武強便趕緊檢查火炕,把芨芨草炕席掀起來,仔細看過,見沒有跑煙的地方;又到牆外看炕洞,炕洞完好。他長出一口氣: 還算個住人的地方。關武強看著分給他的4個人,個個像斷了秧的哈密瓜一樣蔫巴著坐在炕沿上。關武強招呼他們:“弟兄們,抓緊收拾呀!天快黑了,咱們還真格走運,馬號有草沫子,還有麥草,快把行李打開,鋪好,把炕燒上,讓炕出出汗好睡覺!我看了,山牆根有煤磚,把爐子生上,燒點水洗洗。”

某機關的科長姚國任挺高的個子,大概三十五、六歲年紀,有一定工作能力,他哪看得起小字輩的關武強呀!他翻眼望了望關武強,不屑一顧地說:“封了你個弼馬溫,你的紗帽翅還真搖起來啦,看把你能的,真要在這三間半馬號裡鬧天宮啦!”

關武強還是耐下心來對付這個老刺兒頭:“姚科長,你出去看看,北山後頭天都黃了,要變天著哩,不把炕燒起來,不把爐子生上,咱們要變成冰蛋蛋哩。”

另外幾個人聽著有理,才幹了起來。掃炕鋪炕,填炕燒炕。伺候好了炕又找柴生爐子。關武強到工具房找了一個鐵皮水桶,到井上刷干淨,提水回來,坐在爐子上。到了五點半,屋裡有個熱氣兒了,爐子上的水也燙手了。

姚國任坐著不動,看著人家忙,掏出一把小梳子梳理頭上極為稀疏的頭髮。姚國任梳頭,實際上是把左側的三根毛一根一根拿過來放到右邊。他打這三根毛的保衛戰己經快十年了,雖然經歷了人生大刧難,直到今天這三根毛仍然保護得很好。現在姚國任享受著越變越暖的房間,當鐵皮桶水熱以後,姚國任打開自己的網兜,取出搪瓷臉盆、毛巾牙具,還有香皂、維爾膚等等。------手提這種小網兜是那時候幹部出差、下鄉很時髦的物件。

姚國任換了三盆水,用洗髮香波洗了頭上那寶貴的三根毛。他對“珍稀物種”真是倍加愛惜。六點鐘整,開飯鐘敲了,馬號五個人梳洗得乾乾淨淨,端著碗齊到食堂打飯,精神面貌和別的隊就是不一樣。伙食也喜人。一碗粉條白菜,還有兩片肉,老秤3兩的兩個饅頭。一天沒吃飯了,連姚國任也感覺到飯菜吃著香。

吃飯間,爐子上的水已經開了。關武強張羅著:
“水開了,大家喝口水吧。”
“咋喝?把頭扎進桶裡飲嗎?” 又是姚國任,像給關式強出難題似的。
“拿缸子拿碗舀著喝唄!”
“讓喝洗碗水嗎,真惡心!”
姚國任雖然嘴裡說“惡心”,但他還是搶先從提包裡取出帶蓋子的搪瓷大茶缸,從水桶裡舀滿一缸子,泡上一把香片,一口一口慢慢受用。其余的人也開始舀水泡茶,多是掰一塊老茯茶丟進茶缸裡,讓它慢慢溶解,如果能煮一煮,味道更濃。茯茶也稱磚茶,大小就像一塊煤磚,在河西,農民、幹部都喝,沒貴賤。價錢比香片、綠茶等便宜得多。少數民族煮好茯茶加上鹽巴、牛奶或酥油,就配成了奶茶或酥油茶。

眾人喝著茶,關武強又把任務分配下去了,喂牛的喂牛,喂馬的喂馬。他們只有5人,當然忙不過來,農場還撥來幾個勞改釋放人員,幫著喂牲口,由關武強管理。他兩邊照看,指揮添草添料拌水,頭頭是道。

姚國任表面上誇獎說:“小關是行伍出身,啥事都能幹,餵牲口也不在話下。”面對姚國任一次一次的挑釁,關武強決定給他幾句厲害的。小關說:“我當通信兵騎過馬,也給首長喂過馬,喂馬不是難事,馬比人好伺候。但你說我行伍出身,這是用詞不當。舊軍隊的兵痞,才叫行伍出身,他們風大放火月黑殺人什麼事都會幹。我們解放軍戰士,志願軍戰士,只會戰鬥殺敵,別的啥都不會幹,喂牛喂馬也屬於戰鬥殺敵的需要。”沒有一個髒字,不帶一句粗話,用一支包了橡皮的大釘子給姚國任迎頭頂了回去,頂得姚國任一句話也說不出,自己灌自己幾大口濃茶。

姚國任無言了,小關又部署了下一步的工作:
“現在炕還潮,大家晚點睡,再烘一烘。初來乍到,情況不明,小心為是,所以這階段要布置值班。今晚我和魏玉林值到十二點。給馬添過夜草後,回來換你們三個,值到早晨。”
“他場裡有保衛著哩,騾子丟了該找誰找誰去,我可是日入而息。” 姚國任又來了怪話。
“話不是這麼說法。小心沒大錯。我們要自我珍重,自覺改造。所以要安全第一,自己不能出事,馬號更不能出事,熬過一年半載,咱還得出去,咱還得革命是不是!要是現在疲疲塌塌,死豬不怕開水燙,來個破罐子破摔,誰還尊重我們!我們當了右派,這不假,但我們還是人呀!是人就要自強呀!”
姚國任再沒有話說。魏玉林道:“我同意關負責的安排,姚科長老了,他那一班我也頂上。”小魏把關武強叫關負責,又說姚國任老了,讓姚國任打心裡很不是味兒,只悶頭喝茶,還真沒他的辦法。

夜裡十二點,關武強和魏玉林去給騾馬添草。只聽得北風從夾山那邊過來在梁家山上像獅和虎般怒吼。下午新添墩上天色發黃,終於演成了夜半深更的沙塵暴。關武強提的馬燈像鈴一樣蕩來蕩去,燈光只能照出燈外三寸。兩個人拎一桶溫水手拉手摸進馬棚,把草料用水拌了,立即就凍成冰渣,騾馬像吃刨冰一樣咯嘣咯嘣地嚼著膚皮拌乾草。

關武強和魏玉林兩人穿著光板老羊皮大衣,凍得瑟瑟發抖地給馬槽拌料、上料,但心裡很踏實,從下午變天到老天爺發威,他們已經搶在時間前頭做好准備。現在屋裡溫暖如春,除了值班的他倆,人們都沉沉睡著,尤其是姚國任的鼾聲驚天動地。

自關武強他們到農場以後,每天都以平均百十人的速度“進駐”著右派,農場日見“興旺發達”。到了1957年年底,勞教右派人數達到1900人,其中有女右派19人。

關武強他們來到夾邊溝的第一個晚上,經過了一夜暴風的洗禮,第二天卻是晴天朗日,而且一連幾個好天。關武強在馬號繼續進行治理。他要求炕上被子一條線,木板上牙缸牙具一條線,吃飯的碗盆一條線,牆上挎包一條線,繩上毛巾腳布一條線。牆上辦了學習園地,上面有決心書,有學習心得,也有詩歌、散文。他還辦了黑板報,有表揚,有建議,有挑戰、應戰,很像那麼回事。馬號也已擴大到二十多人,還有兩個大學教授。只有姚國任是個不合格的老爺兵,關武強要求的那幾個條件總是在他這裡打打折。關武強也不說他,弄亂了就給他整理好,再弄亂了,再整理。後來,別人也給他整理,幾乎是人人給他整理給他弄。他終於掛不住了,自己也注意起來,除了大肚皮整不成直線外,被子、臉盆、牙缸、手巾擺放得距要求還真是八九不離十了。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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