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稱她們是“新女性”未嘗不可,但說她們是“獨立女性”則萬萬不可。叫她們“新女性”,就新在她們是自由地、而非禮教、非媒妁地選擇了所依附的男人或名人。但是在她們自由依附的同時,除了自己贏得新女性之美名以外,又造就了一個幸福的、反封建的陳世美,同時把一個同性別的糟糠的秦香蓮打入地獄。當然“新女性”可以用“封建禮教的犧牲品”來定義“秦香蓮”,以突現自己的革命和用以減輕自己良心重負。
以“自由依附”為奮鬥目標的“新女性”獲得成功的還是不少的。最高的經典無疑就是江青。江青一生多次成功依附,直到依傍到偉大的導師和偉大舵手。在江青後邊還能排很長的名單,也就從簡了吧。值得我研究的應該是我稱為“獨立女性”的那種人。她們不但自個人格獨立,而且還能為其他婦女聲張正義。她們不能用一個浮華而虛榮的“新”字冠之。她們乃是傳統的有尊嚴的女性。
這種“獨立女性”肯定也有很多,但是她們大多不很年青,不美貌,不出名,沒有多高的文化,更不會招搖於市,所以今天很少被人知道。但大文豪胡適的夫人是個例外,是個研究胡適的繞不過去的人物。
胡適夫人名江冬秀,出身名門,讀了幾年私塾,文化不算高,纏足。在那時代跟風,胡適也曾想做陳世美,屬意於表妹成英。略有異心,老安人已察之,舉刀斫二子以要挾,並飛刃相擊。胡適不忍,只得斷了停妻再娶之念。時人戲之“胡適大名垂宇宙,夫人小腳亦隨之”。這還不算完。老安人江冬秀暴打不平,對古今的陳世美們滿腔的新仇舊恨,欲鍘天下陳世美於老太太的刃下。她主持的胡家客廳,已成為新文化受害婦女的一言堂,胡適也只能在堂上做一個和稀泥的嘉賓。
老太太的棒子不知打散了多少對自由戲水的文化人與“新女性”的野鴛鴦。這裡且說怎麼一件事。北大文學院法語系教授梁宗岱,並是南國詩人和著名翻譯家。早年家庭為其迎娶何氏女瑞瓊為婦,然梁氏並不承認此婚。1932年剛執教北大的梁氏正與女作家沉櫻戀愛,何氏忽然從老家廣東來北平,聲言梁本其夫婿,今來團聚矣。梁當然不接受。何氏於是找到梁的上級、北大文學院院長胡適,“為小女子作主!”可以想像,與其說何氏找胡氏,不如說是找胡底夫人江氏。這時候胡適已被江民徹底改造得一顆紅心向夫人了。胡為之居間調解,梁氏執意不理,梁何糾紛最終鬧上法院。胡為何氏聘准名律師、也是胡適摯友的林斐成代理此案,尤其在開庭之日,胡適夫人江冬秀亦扭著小腳出庭,做為證人,足見老太太的能量。官司當然大勝。胡適的日記是這樣記的:“此案我於一九三二年十月十七日代何氏致函宗岱,提議離婚,她只要五千五百元,宗岱無賴,不理此事。結果要費七千元,而宗岱名謄大受損失!”
當然梁何一案也有其他說法。梁與何雖有婚姻之名,而從未行婚姻之實。且早年是梁助何在穗讀護士學校,學費及食宿均由梁負責,以期何能獨立謀生。又約定以後二人自由婚嫁,互不干涉。但何氏不守前約,雖已先行嫁人,並生養四個子女,不如意時尤投梁氏,意存勒索。但時人仍認定何是被梁氏拋棄之糙糠前妻,同情在斯,更不用問以棒打鴛鴦為己任的江氏老安人了。梁宗岱實是性情中人也。後來數年,此公又演婚變:因梁何案 “名謄大受損失”後,梁黯然南歸,先後輾轉復旦、中山等多所大學任教,偶然在百色看戲,與粵劇花旦甘少蘇一見衷情,便與沉櫻離婚,與甘結合。此話當不在此文細說。
曾經百分之百正確的新文化運動,現在愈來愈多被質疑。它的負面作用之一,湧現了大量的陳士美,且被包裝成革命的、和反封建的摩登模樣,更是不爭的事實。同時,革命家或新文化人的糟糠原配卻大多淪為可憐的秦香蓮,而且被惡意歸入“封建”一派,同情的也只有假惺惺道:是舊社會、舊時代害她們做了封建主義的犧性品云。
在此時刻,有江冬秀老安人這樣作為的人很重要。在中國,在那時代,誰能維繫禮教倫常,誰就是婦女和最弱勢群體的最大保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