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溫泉有境界

南太井蛙

  離開「三河六橋」的吉斯本向南行駛，地勢變得多山而崎嶇，公路蜿蜒穿越牧場与森林，貧瘠灣的碧波不時在遠處閃現。在零下低溫的冬日，空氣里有一種格外透明的澄澈，隱藏在路之一側的摩雷雷溫泉(Morere Hot Springs) ，每天湧出泉水二十五萬公升，冷熱皆有，騰起縷縷白烟，如霧似烟，漫入四周一大片僅存的雨林，教人如入夢幻之境。

  一八九五年易名并划為「摩雷雷溫泉保護區」之前，這處温泉是一個毛利家族的私用浴場。隨著歐洲殖民者對北島東岸的開發，公路与鐵路的敷设，越來越多游客乘車來到摩雷雷溫泉，當地建起了酒店，紳士淑女跋涉在林間泥泞小徑之間，在三個水潭里浸泡，鈣、氯化鈉和碘含量豐富的泉水，對人體身心健康有益，據說曾令許多人的頑疾不药而癒。

  摩雷雷溫泉的全盛期是上世紀五十年代，七十年代這里一间建於一九一三年的酒店頗享盛名，惜於九二年遭祝融之災盡毁。

  若將吉斯本比作姿色平庸一老嫗，那麼近在咫尺的摩雷雷溫泉就是一位美色天成的村姑，游吉斯本的失望，定會在這从此得回百倍補償。吉斯本与這樣一個美人比鄰而居，永遠都會有吸引力。

  她的美就是在茂密雨林里一條佈滿卵石的美麗溪流，溯水而上依次逐一浸泡三池。每個水池築有木屋，與山林渾成一體，我特別鐘愛第三池，浸在熱泉里，呼吸着林间充滿負氧離子的空氣，可以从莎欏樹的圍欄里望出去，見到枝頭棲息的雉雞彩色斑爛的長尾，四周俱寂，近聽潺湲水聲，遠聞啁啾鳥語。

在山林里裸袒浸泡溫泉的感覺，跟關閉在房间里對着四壁浸泡是截然不同的，因為你覺得自己回歸大自然，徹底除去一切束縛，舒展開軀體，一身輕盈，一心喜樂。

  在紐西蘭泡過碳酸泉、硫磺泉，摩雷雷的温泉水被譽為最古老「化石海水」，有三種不同溫度。冬日的早晨在林中泡溫泉固然是一種體驗，但在月下林中泡溫泉就更妙不可言，要取得這一「特權」，可能必須在泉邊的酒店住下來。

  經過人類過份勤奮的開放，溫泉四周只保留下一小塊處女地未遭刀斧砍伐，可以選擇二十分鐘到三小時不同距離的步道，在泡溫泉之餘也領略一下「森林浴」。只穿一條短褲，讓身上更多的肌膚接觸林中风露真氣，汲收大自然的元神。中國的古人以及北歐都有「森林浴」的習慣，除了有益健康，還可得机會與自然進行心靈對話。

  在摩雷雷森林中一道殘破的小木橋上，我倚着那長滿蒼苔的木欄，與大自然獨處片刻，說了很多的心里話。

我生來就很簡單，他人很感興趣的，我常常覺得無味。他人捨命去争的，我偏偏视若糞土。而我所追求與熱愛的，他人却麻木了……一如這橋下流水，世間的荣辱只似那落葉殘花，統統随波而去，又幾曾留名著痕？

這樣遺世獨立活了幾十年，知我者又有誰？

輕撫着那木上蒼苔，昔日悲喜人生歲月俱上心來，生離死別者都來到橋上与我同在，在這剎那，我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六十多年前，我是因了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的愛，來到這個世界，如果我沒有在他們賜給我的生命中，始終如一地貫徹體察這一種愛，豈不是白白地苟活？！

林中輕風徐來，似是應答，又似唱和，摩雷雷「化石海水」日夜泉湧不息，既自然生成，更是天賜。我除衣入水，再一次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