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與狼性

南太井蛙

  「八‧一八」這天早上，星期天晨間新聞播出南島地震消息，遙遠的小镇Seadon屋坍樹傾，許多居民紛紛逃離，奧克蘭依舊春光明媚，平靜如昔。總覺得「八‧一八」這個數字似曾與某段歷史有關，再三思想才恍然大悟「八‧一八」是毛澤東首次接見百萬紅衛兵的日子。

  這可是一個比大地震還更難忘的日子。

四十七年前的這次接見是一把火，燎燃千萬民眾之心，我們這些雙十年華就叨逢文革盛會的人，都記得一些本來好好的也蠻正常的同胞，是如何突然狂熱起來的。當時雖然報章与電臺早已宣傳鼓動呼吁全民投身文化大革命，不過很多人還保留一點守規矩不犯法的意識，未敢放肆。自「八‧一八」這一天之後，首先是青少年學生如奉聖意瞬間狼奔豖突，打砸搶虐殺起來。一旦動手，砸了東西見了血，就一發不可收拾矣。事態擴大之後，工農群眾和機關幹部也从派別對立到武裝鬥爭，天下從此大亂。

經歷過文革的人，都會分辨得出這一天之前與之後的不同。

四十七年過去，很多人雖然知道文化大革命是毛澤東發動，但為甚麼能瘋狂八億中國人，却始終未明白箇中因果。

一個人為權力鬥爭而掀风作浪，如果沒有追隨者的響應与盲從，斷難成事。這些年來不斷有人批毛，批個人崇拜，批文革禍國殃民、毀滅文化，惟望今後也能更多地探討為甚麼會有那麼多人捲入与行惡的根源。

中國，一直被喻為一碩大無朋的艘船。故自古早有「民可載舟覆舟」之說，清末《老殘游記》中也將國家比作大船，文革亦然，更譽毛澤東為「大海航行靠舵手」。

文革十年同船中人多達八億，基本分為三類，整人者，被人整者與旁觀者。當時文革被稱為「大風大浪」，這艘船在暴風驟雨滔天巨浪中，大禍臨頭，人人自危，生死存亡緊要關頭，人身上迸射出來的人性之微弱，暴露出來的狼性之強烈，兩者都是令人震驚的！

以一己親身經歷、耳聞目睹以及搜尋整理出來的事實來看，當時表露狼性的人還不在少數。郭於華先生在一篇文章中如此描寫飲狼奶呈狼性的由來﹕「它突出了作為意識形態的培養、教育功能和潛移默化但卻影響至深甚至可以全面完成人的社會化過程的作用。一個人通過教育獲取的知識、記憶的歷史、習得的思維方式與行為方式當然塑造其基本人格……」

文革大風大浪中，這條船上發生的自相殘殺，互相暗算陷害誣蔑密告，侮辱，虐待与冷漠，是在父子母女夫妻兄弟姊妹、同窻同事與密友、師生之間進行的，狼性取替了親情、愛情、友情與同情。

大難臨頭，極少見到愛心、憐憫、慈悲和正義感，只有凶殘、嗜血、冷漠與仇恨。

有句話形容文革是「照妖鏡」，果真如此，一場文革風雨下來，船上孰人孰妖，可否同舟共濟，哪個推人落水，狼性与人性是分明可見的。

文革結束了，但人們身上的狼性仍然殘存暗藏下來，這才是真正必須掃清的餘毒。

四十多年過去，非旦從掌舵者處得不到駕駛錯誤的懺悔与道歉，船上之人也鮮有反思狼性、自省其身的。不久前曾有一人自責當年密告害死親娘的，也見到向老師道歉的聲明，可惜有此對「狼性」大徹大悟者寥寥。

作為一個曾經搭過這條船經歷大风大浪的人，一再提文革為害中華，實指人身上的這股可怕的「狼性」。

由於缺乏對文革徹底的否定與批判，這股狼性得而得保存下來，許多人（也包括我自己）面對世事人情变化或不同觀點、不同文化、不同理念，缺乏包容寬怨與理解，對他人的困難與痛苦不能同情，吝於濟助，可笑的狂妄自大，可恥的驕奢淫亂，還有那一種隨時隨地爆發的偏執蠻橫与暴戾，概源於這股「狼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