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力歐兄弟 
     
     
  小偉傑送給我兒子一張三點五吋磁碟片，裡面有單機版的任天堂遊戲-「超級馬力歐」。他是與
我的兒子一起在這所障服中心附設的幼兒園同班上課的，他媽媽也跟我一樣，是視網膜病變的視覺
障礙者，幾乎完全看不見了。當時我家的電腦尚未連上網路，而且是我哥哥的公子淘汰下來的舊機子,
因此,也只好玩玩小兒科的單機版遊戲啦！遊戲只能有畫面，而沒有音響配樂。即使如此，小寶貝兒
仍然玩得興高采烈，興味盎然。有時玩到渾然忘我，竟也手舞足蹈起來，左手開始跟右手打仗廝殺，
忙得不可開交,不亦樂乎呢!那樣子像極了是在演布袋戲的把戲哦……。
        
  於是我靈機一動，試著搜尋翻找我的盲用電腦CD教材裡的MP3檔案，找到了有這首古典吉他演奏的
「馬力歐兄弟」。當下就立刻在電腦裡播放這首曲子，兒子玩起馬力歐來，形同如虎添翼，更具有
臨場感了。看他專注於玩耍的模樣兒，完全是一付動作派、忘我的架式。他一面玩一面向我
實況轉播：
    「看哪……你看哪……馬力歐那靈巧的跳躍……」
    「把拔!讓咱們開始出發打怪，去征服世界吧!……」
    「讓咱們去踩死一個又一個的怪物……」
    「讓咱們去吃掉一個又一個的磨菇……好不好呀?」
吃完磨菇後的馬力歐身體開始有了變化：鬍子開始冒出來了，身體不僅長高，也變得肥胖臃腫了，
小腹凸出來，一圈又一圈……。
兒子反應極快，戲謔地說：「那也是馬力歐兄弟的一件隨身法寶哦！」
當下，我的額頭上馬上冒出三條線……大惑不解……一臉狐疑？
他接著說:「媽咪身上也有這個……救生的游泳圈！……哈哈……。」
         
  每天在就寢以前，寶貝兒子總要在床頭床尾擺滿戰鬥的道具，然後把第四台扭到正在上演戰爭的
頻道，最好影片是─「搶救雷恩大兵」，那就更讚了。這些戰鬥道具琳瑯滿目，幾乎佔據了整個
床鋪，其中不乏有各類型現役的尖端高科技武器哦：
如美國的F-14熊貓雙尾翼戰機、F-15鷹式戰機、F16戰機、F-18大黃蜂戰機、F22猛禽隱形戰機、
蘇凱27戰機、日本二戰的零式古董戰機和我們的老母機C-119……等。還有還有，各類型坦克、大砲
、迫擊炮、雙管防空砲車， 外加一個斷了一條腿的「雷恩大兵」……。那是我在烈日下帶他走了
兩公里路，買給他的生日禮物。我的小貝比在收拾這些傢伙時不慎摔斷他一條腿的。裝上兩個三號
電池，雷恩大兵仍然能匍匐前進，勇往如昔。他的槍口仍能發射出一陣一陣令人炫目的閃光，嘴裡
嘶喊著：「Fire! Fire! Fire! ……」。雖然他因為重心不穩導致爬行的姿勢有點兒滑稽，怪模
怪樣的，可那依然是兒子的最愛。
      
  戰鬥三部曲的前奏是他駕馭起大黃蜂戰機，低空對地攻擊，嘴巴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吵嚷個不休,
彷彿敵機臨空時施放的空襲警報哦！為符合戰場劇情需要起見，我這個傷殘老兵得躲進棉被裡，
以免被他口沫橫飛的口水噴濺轟炸到。蓋妥棉被的我，也儼然成為戰場上的一個不太重要
的道具了─那就是成了「沙包」啦！哈哈！他剛好藉著用來隱蔽與射擊。烏茲衝鋒槍和M16步槍，
順理成章地架上了沙包，開始對敵方發射猛烈的砲火攻擊……。頃刻後，這兩支槍改成掄在他手裡
耍弄，我猜想：這個時候應該到了近身肉搏戰的階段了，戰況進行之慘烈可想而知……。
正當他忙得不可開交之際，忽然間感覺到他悄悄地欺近我的身邊，蹲穩馬步朝我口鼻施放一個響屁，
然後跳下床逃之夭夭……哈哈……這就完成了他的胡鬧把戲,一齣他處心積慮,精心策劃的陰謀
「行動劇」。說時遲,那時快，我快閃鑽出棉被，想迅速尋找摸抓到他的屁股，恨不得狠狠賞他
一巴掌呢！但總是抓不到，給他逃脫了。我大聲抗議說：「欸！欸！欸！……在戰場上施放毒氣……   這有違人道精神，嚴重違反「日內瓦國際公約」哦！」
     
  有的時候寶貝兒正玩得不亦樂乎時，前一秒鐘還活蹦亂跳，生龍活虎一般，後一秒鐘玩累了，噗通
倒下，就此呼呼大睡起來。我在棉被裡感覺到四周的噪動已然歇止,趕忙起身，小心翼翼地整理摸索
收拾好他的寶貝玩具。觸碰到他額頭瀏海滲泌的溫潤的汗水，潤濕了的髮際；觸碰到他熱得發燙的
小腿肚，胸膛浪潮般規律起伏，鼻息均勻，酣睡熟了。趕緊幫他蓋上薄被，到樓下等妻下班。
差不多這個時候，客廳牆壁上的掛鐘總會準時地敲響十一下，妻總該回家來了……。
帶著滿滿的疲憊與倦容，滿身的髒污和腥臭，我似乎聽到了屬於她的，熟悉的摩托車的引擎聲逐漸往
家裡過來……。
      
  我因為視網膜病變而完全喪失視覺，那是在我的小貝比五個月大時，在那之前我的眼睛尚還有
些微的視力，依稀瞧見過他的臉龐。那時的他有著胖嘟嘟圓圓的臉頰，有一對又大又亮漆黑漆黑的眼睛 、長長的睫毛、大大的招風耳、手臂好似有如嬰兒肥嫩豐腴的藕節，真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 爆胎!嘻嘻哈哈地對著每一個人傻笑，也不哭、也不鬧，這是我的腦海裡僅存兒子的影像記憶了。   物 換星移，時光流轉不停。如今小貝比正如馬力歐一樣地一天一天地長高長胖；而儲存在腦海裡的他卻    一天一天地模糊消亡……一絲一絲地自我的腦海裡抽離……。
      
    眼球視力明顯走下坡後，也在同一時間被醫生宣佈：放棄一切物理或藥物的治療……。
  這意味著頂尖的醫生也是會對這種遺傳性的眼疾束手無策的了，那我呢？我能怎麼辦呢？……再多的
  問號也不能改變這個早已注定的事實！因此，很無奈地也被逼迫離開了職場，然後整天就是「宅」在
  家裡,與我的小貝比作伴,成為專職奶爸了。
         
  扯緊小貝比餔餔車尾端的繩索,沿著海岸邊長長的防波堤前行,我常常陪著寶貝兒子去蚵子寮漁港的沙 灘,消磨一整個下午。感受著迎面襲來的一陣陣涼爽的風,自自然然地伸出舌尖滿足地舔舐上下嘴唇,    品嚐這專屬於南國的鹹溼味道,海鳥歡快地在飛舞的浪花尖上盤旋謳歌,沙灘上的馬鞍藤成群結隊匍匐前 進,被迎面吹來的清風掀翻,一葉葉的裙襬在風中飛舞冽冽作響,綻放出一朵朵可愛又迷人的胭脂小紅花。兒子在烈日下辛苦勞作,操作怪手挖掘海沙,在淺灘堆砌起圓形的夢幻城堡,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溫柔又  無力地爬上沙灘,扶過城堡,環繞的護城河一下子教海水注滿了,可轉瞬間又滲入了沙灘消失的無影無蹤  。玩過癮也玩累了,便拉拽著我的手,走向漁港的加油站,那兒有兼賣冰品,是兒子的專屬福利社
我倆人手一支冰棒,就坐在沙灘欣賞一艘艘打魚歸來的漁船。我吃的是紅豆冰,他則偏愛鮮奶味兒的,
無比滿足地一小口一小口地舔著舔著,不知不覺地就把冰棒消滅一光了。拍一拍黏在腿上早已風乾了的細沙,然後我們倆就打道回府了。夕陽西沉,一輪紅紅的落日一路伴隨著我們回家。
      
  失業下崗的那陣子,我和愛妻心理都徬徨著,因為從此刻起就要面對無比的生存壓力了,
幸好，內子與鄰家作伙去打探到有代工的缺，就一起去濱海公路批了整車的手工回來做。她用注油罐
將顏料注滿一個個的小玻璃瓶，我隨即封裝瓶蓋，像這樣子完成一個可以賺五毛錢。寶貝兒子只負責
在旁邊瞎鬧搗蛋，他以為這許許多多的小玻璃瓶都是太好玩的玩具了，心裡暗爽，不禁喜形於色！堆起
了疊疊樂，開始搭建他的一座座夢幻城堡。也往往把這些花麗的顏料，不小心沾染塗到了稚嫩的
臉龐，妻和我「看」到兒這副「花臉」，都忍俊不住，差一點兒噗嗤笑出聲來，,眼角邊也忍不住要淌  出淚滴來，心裡頭頓時充滿了酸甜苦辣，五味雜陳的滋味……。生命，不就是這樣嗎？總是摻合了一連 串苦中有淚，淚中帶笑的交響詩篇嗎。
       
 所以，不要停步吧，我的夥伴們！且把眼角的淚水拭乾，勇敢地踏進夜的黑暗裡，迎接晨曦的升起。  我們的生命旅程，一如湍急曲折的小溪，要一直一直不斷地吟唱歌詠，唱出你靈魂底最最動聽的篇章。 。面對生命旅途一個個的轉捩點，正如我小貝比的馬力歐給我的啟示：
他需要靈巧的跳躍、優雅的步伐、和沉穩的生命節奏。
    
    
    (2011/06/18 初稿)
    (2014/01/26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