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夢非夢，茫茫半生

  夢，通常醒過來就忘了，唯獨某些每隔段時間反覆出現的夢，才會深深刻劃在腦海裡。

   這些重覆的夢或許稱不上惡夢，但每次醒過來總要稀噓片刻，不愉快的過去一而再的出現，我只能安慰自己 : 幸好都是過去式、幸好只是夢，但無論如何，總是弄得我心情其差無比。

   童年，常常夢見自己在曠野狂奔，好像被恐怖的妖魔鬼怪追殺，四野空曠無人，呼救無門。我只好駝鳥心態就地蹲下，縮成一團，迅即變成石頭，而穿著黑色斗篷大披風的妖魔鬼怪，在附近尋找一會兒後，悻悻離開。

   中學，青澀的初戀對象是隔壁班男生。天天從窗口丟進來的情書，讓我連抬頭看他一眼都會臉紅心跳，直到最後一封絕交信，他寫道:「縱使妳有沉魚落雁、傾國傾城之貌，我們緣份不夠...。」少女的矜持，我沒有問他為什麼，只帶著一疊他的信件，翹課到初識的學校後山，一根火柴點燃化為灰燼。

   他還是繼續從窗口丟進一封情書，只不過收信人是坐我旁邊的同學。爾後，在放學時分，無意間經過長巷，看見他們手牽手低語的背影，莫名的心酸，啃噬我稚嫩的少女情懷。這個寂靜的長巷，三不五時在夢中騷擾我。

   成家後，我成為婆家的長媳，原本慈祥和藹的婆婆卻在婚後原形畢露，一切豬羊變色。我只是免費女佣，日復一日，天未亮忙到三更半夜，不得片刻休息。無論怎麼做，總換來婆婆不停的批評和漫罵，婆婆對花天酒地公公的所有不滿，都發洩在我頭上，老公當兵去，我的懦弱更助長她的威風氣勢。

   晚上，家人從下班進門，就輪流抱著長孫逗弄，看完電視睡覺前便抱還我。新手媽媽每天忙完家事沒能喘口氣，抱著心愛的兒子搖啊搖，看他睡著了，一放上床卻哇哇大哭，只得再抱起唱催眠曲，不停手地輕搖，經常三更半夜才放我一馬。

   午夜只要兒子一哭，還來不及換尿布或慰奶，婆婆馬上伋著拖鞋用力搥房門，衝進房間破口大罵，說我惡毒地故意偷捏孩子，讓他吵的全家不得安寧。這一罵至少超過半小時，尖酸刻薄如魔音傳腦，更讓兒子哭鬧不止，混成一片嗡嗡聲迴盪在我腦海，夜夜只能低頭靜靜抱著兒子，眼淚一滴滴無聲落下，站著等她罵夠離開，終於哄兒子睡著，再蒙著頭躲在被窩裡啜泣。

   至今，只要附近鄰居的嬰兒半夜啼哭，馬上自動溶入我的夢中 ; 婆婆站在我房門口，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我破口大罵....，就再三地入夢，夜中猛然驚醒，坐起撫胸，趕緊自我安慰，還好只是夢。

   這些會重覆出現之夢的共同點，就是它們沒有一個是快樂的。然而，每天我還是須要睡覺，還是得繼續作著我並不喜歡的夢，這些困擾的夢跟隨著我半世紀，為什麼老在不經意的時候，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

   如果，我有多拉A夢的百寶袋，是否可以拿出造夢道具，只挑我喜歡的夢 ? 或者給我任意門，只前往甜美的好夢呢 ?

本篇文章刊登於 自由時報 花編副刊 ￡月光夢公園 10/5.2004 亞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