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班了,已經在辦公樓的咖啡廳陪他一個多小時,來幫我們加水的服務生換了新的臉孔。我心裡很急,不知道該如何結束。
他是離職的同事,接到兵單服役去了。他忽然回來,頭髮剪得短短的,很俐落,書生的樣子,但話很多,咕嚕咕嚕的找人絮說,大家都認真的忙了起來。其實我跟他不熟,在公司裡我管人資,所以他們把他丟給我。歸納他的說法,他覺得軍方管理毫無章法,跟部隊反映,卻被送進精神病房,於是他就裝瘋,然後就退伍了,當了十天的兵,說得跟真的一樣。
他不只講軍中的事,還講政治、文學,但都沒頭沒尾的,更顯得他異於常人。我邊聽他說,邊請人了解他的故事、連絡家裡的人。手機簡訊調了靜音,但還是滋滋滋的震動。他注意到了,「耽誤你時間,你也該下班了。」他忽然正經的說:「我找Vivian來陪我。」我的任務是低調安全的把他送走,連忙說:「沒事沒事,Vivan這兩天去受訓。你剛剛說到哪?」
他說肚子餓,我加點了一份簡餐。他好像真的餓了,餓的不只是肚子,靈魂也是。扒了一口飯,「白紙就好,隨便一張…你看見了什麼?」他說,嘴邊還飛出一條榨菜。「就一個點啊!」我遞給他餐巾紙,他在紙上畫了一個點。「所以,你看到什麼?」我敷衍他。「一個缺點!」他很得意,臉上肌肉亢奮著,「呵,這就是我跟你不一樣的地方。」
手機傳來簡訊,同事說已連絡上他的家人,他確實在治療中…。他瞟了我一眼,起身結束談話,隨即走入夜色中。
他病了,我卻只會假裝關心。看著那糰他留下的餐巾紙,把它攤開來,那個皺掉的黑點不斷膨脹,忽然哀傷襲來。
2016.8.18 中華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