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求親

梁山伯的傷慢慢痊癒，可以下床在房間裏走動，已無大礙，英台想今日為他換最後一次藥，以後就由婢女接手。

她在房裏收拾要用的東西時，會如沒在眼前，就自己捧了托盤往他的房間來，路上叫個人去打盆溫開水送到相公房裏。房內靜悄悄的，山伯正在床上睡著，她將托盤放几上，自己在几前的莞草席上坐下來，調好舒服的姿勢，將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放了幾樣藥材到缽裏，一盆水送進來了，她說：「放床前。」水放到床前踏坐上，她又說：「拿一碗很燙的熱開水來。」

她開始磨了起來，專心的，一心一意，全神貫注在手上這根棒子和小缽裏，動作緩慢、規律，一個圈一個圈，重覆著同樣的動作，好像永遠不停止似的，右邊磨過來，左邊磨過去，每圈的力道和時間完全一樣，眼睛也盯在同一個地方，窗外紅紅的斜陽透過戶牖照在她半邊的臉上，側邊掉了幾根頭髮下來，照得一根一根清清楚楚，耳垂上的銀耳環也隨著擺動著，她頭髮梳成一個很簡單的螺髻，簪上一支銅製髮釵，將素馨花││也叫茉莉花││從花蒂小孔中穿縷盤線佩帶于髻上，滿室飄著淡淡的花香，上著窄袖斜襟寶藍色菱紋棉布襦衣，下身灰白長裙，腰間束著以絲線編織而成較厚的織成帶，名為絡帶，帶頭上裝有幾個帶扣，只掛了一條絲帶，繫了一塊玉佩。

其實這時山伯早就醒了，剛從一個美夢中醒來，夢中英台從門外走進來，直接走到他床上來，溫柔又嬌羞的靠在他身上，他伸開雙手抱住她……。他醒來後動也不動，靜靜的看著床前她的身影和動作，看得發呆，好似……，但心胸被眼前這幅美麗的影像塞滿，其他的事情再也想不起來了。

熱開水好像很久才送進來，她說了聲：「放几上。」

「是。」放好之後，她問：「表小姐還有什麼吩咐？」

「沒有。」

「那我下去了。」

她倒了一點熱開水到缽裏，又繼續磨起來，再磨了好一陣子，停下來，拿起一個瓶子，倒了一些黑黑的膏狀物到缽裏，將原來用來磨的那根棒子擱在一邊，改用一根扁扁的竹片攪拌，一直攪一直攪，又加了一些別的東西進去，直到變成黏黏、稠稠、黑黑、糊糊的才停下手來，站起來，拿起剪子要剪布，但想想又放下來，這時才將眼睛望向床上，見山伯正看著她，她笑著說：「你醒了，我幫你換藥。」

他沒吭聲，自己坐起來，掀開被子，將那隻腳往床外一伸，她依往常一樣，坐在床邊，拆開原來的布條，將傷口用小塊布沾溫開水洗淨，看看傷口，回到几邊依著大小剪了一塊布下來，再用竹片挖些藥泥塗在布上，舖塗均勻之後，帶到床上來，蓋在傷口上，再用已經洗淨、曬乾的布條綁起來。他一直看著她，看得出神，心裏留存的是剛剛那個美夢，和幾日前做過的同樣的夢，如果能夠擁她入懷的話，該多好？這個想法愈來愈強烈，以至於當她的手碰到他大腿時，胯下開始慢慢有了動靜，他一直在看她有沒注意到？會有什麼反應？可是自始至終，好像她眼睛裏只有大腿上那個快痊癒的傷口似的，別物皆無所見，這時他心中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當他心裏正蕩漾在無邊的溫柔鄉，到處馳騁，胡思亂想時，前額上的傷口也包好了，聽到她說話時，反而嚇了一跳，心思被迫拉回到眼前來，她說：「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過兩日就能出門。我把藥留下來，以後叫婢女換。」

「我希望永遠不要好。」

「說什麼傻話。」

「雖然傷口快好了，可是不知怎的？全身酸痛，坐也不是，臥也不是。」

她笑著說：「可能睡太久，白天別淨躺著，多起來動一動。」

「有，我睡午覺才躺回來，幫我按摩推拿一番好嗎？」他央求著，她熬不過他，問他哪裏痛？這裏、那裏，指了幾處，叫他先翻過身來趴著，在背部、頸椎、腰等處推了幾下，又說頭痛，也在頭上的幾個穴道按了按，問：「好些了嗎？」

「好舒服。」他雙眼閉著，一臉的陶醉狀。

「好了。」正要離開床邊去收拾東西，他突然伸手抓住她，說：「等一下。」

她回頭問：「什麼事？」

他又說了一次：「我希望永遠也不要好。」

她還是回答同樣的那句話：「說什麼傻話。」

「這樣你才能天天為我換藥。」

她沒再接話，抽回手，捧起水盆，走到外邊倒掉，回到几前，默默的收拾東西，一樣一樣撿起來，捲好布條，蓋好蓋子，放進托盤裏，端起托盤，連著水盆，轉身就要走，他手一舉，叫了聲：「英台，你……」

她回頭，問了句：「還有什麼事？」

「你不要走。」

她看了看他，嘆了一口氣，走了。

英台走到後院廊上，看到會如倉皇的從那一頭過來，頭上髮髻有些零亂，幾絲頭髮掉在額前，紅著眼，板著臉，見到她，粗魯的將水盆搶過去，不說話，也不理會英台，逕自往廚房方向走去，英台在後面問：「怎麼了？」會如頭沒回，腳步也沒停，快快走去。陳媽正好捧著一疊衣服過來，看了看會如，跟在英台身後進到她房間來，將衣服整整齊齊擺上櫃後，沒有立刻要走的意思，一直看著英台，英台問：「陳媽，有事嗎？」

陳媽想說又不說，不說也不走，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才說：「表小姐呀！有件事情不知道該不該讓您知道，只怕不說的話，遲早會出亂子。」

英台嚇了一跳，緊張的問她：「會出什麼亂子？」

陳媽低頭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說給英台聽：「九慶成天纏著會如，要會如嫁給他，會如不肯，不知道這樣下去要怎麼收拾？」

「會如為什麼不肯？」

「她也沒說，好像有什麼苦衷。說也奇怪，兩個人一向要好，怎麼講到嫁九慶就不高興了呢？」

她再問了幾句，陳媽知道的也只有這些，她聽完後，說：「我知道了。」揮揮手，叫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