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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那夜,风动》(1)(请勿转载)
2007/04/05 07:29:55瀏覽470|回應0|推薦2

《那夜,風動》

看門。門開著。

門外的亮,形成了門內的陰影。

那亮,使門外的一切恍惚了。一切都被抹去,一切都成為可能……

我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對著門。發呆。其實,門是關著的。門外是夜,寂靜無聲的黑暗。這夜,需要涉過一大片稱作城市的東西,才能漫入戈壁。

如果將頭和腳換個位置,就會看見一道樓梯。沿著簡陋的樓梯上去,折二下,就是他的背。這背是載我來尋夢的大鳥,是家的牆。此刻,卻彷佛搖搖欲墜……它在說話,說許多重要的話,有關今天臨到我們家的“災難”。這災難和城市中天天發生的災難一樣,瑣碎,暗淡,毫無浪漫與悲壯。

我知道它們發生著,卻也知道必會過去。我想我應該慎重些對待,應該有憐憫給他和自己,或者至少給災難本身。但我沒有。人有時會像棵樹般立著,任憑災難如路上的鐵匣子,在面前跑來跑去。被弄得灰頭土臉,裡面卻冷漠地“乾淨”著,不在乎災難們從哪來?向哪去?

(一)

門外的亮,有點隱約的晃動,彷佛有些什麼要衝出來和我面對。我靜靜地等著,不懼怕,也不期待。

然後,我又看見了那個門框,門框上吊著的人很高大。理應非常沉重,但在我的記憶裡,他卻像張大紙片,晃著,沒有真實感。他是我幼時的鄰居,跛腳王叔,個子很大,寬肩。我和春仔爭著爬他的背,就像比賽爬山。春仔是他的兒子。

那晚,隔壁傳來沈悶的撞擊聲,很久很久……

那是個特殊的年代,這群成份不好,住在煤灰場的知識分子,誰都沒有出去。沈悶的撞擊聲響了多久,我不知道,在我的感覺中似乎響了一夜……

然後,是春仔的哭聲。

然後,爸媽都出去了。

然後,我坐在空空蕩蕩的大床上,面對死亡。

後來聽說,王叔大腿兩側都被手拍青了,簡易的木門被他掙扎的身子撞得幾乎散架。王媽夜班回來時,以為家裡遭了賊。我問春仔,你沒聽到聲音嗎?他說沒有,他睡得很香。但他在夢裡看見了一切,只是不明白自己該做什麼。

我常常在夜裡聽見那撞擊聲,就忍不住地想王叔,想他手抬不起來的感覺。等我喜歡上哲學後,就開始想他這麼死命地打自己,是對這肉体痛恨吧?若沒有肉体,也就沒有了生死的選擇。生死就可以停在詩文中,飄在精神裡,而不必落實在驚心動魄的疼痛上。

那年,我才八歲。本能地保護自己,躲避對疼痛的認識。讓山一般的男人像個紙人,挂晃在門上,兩腳離地,不出,不進。似乎這樣,就可以讓發生在那夜的事,成為心裡可以咀嚼的“死亡”。

其實不敢咀嚼,只是旁觀著,細細地卻又遠遠地察看它……這樣的時候,我總像是坐在床上,一張大床,一塊浮在洪水上的大門板。面前的“死亡”不動聲色,但寒冷卻一點點在我的骨縫間彌漫,空虛也在我裡面彌漫,一小塊一小塊地吞沒具有重量和溫度的血肉。

從八歲的那夜起,我突然開始喜歡寫字,寫一串串連著的字。像是要和死亡比賽,藉著思想和文字拚命虛構真實,然後將這一絲絲虛構的血肉重新填進身体,讓我不至於空了,像個紙片,挂起來。這種比賽令我忽略了童年和少年,但它最終使我成了個作家。

王叔的女人一口咬定他是瘋了,是經神錯亂,不是自殺。有一次,她來我們家哭,歎息好好的人不該多想不著邊際的事。又對我母親說,那男人總算還不錯,再活下去必要說點什麼,那就不是他一個人死了。那天,我聽著,不太懂,卻模糊地知道,人活著比死了危險。

第二天,她結婚了。那扇門裡就剩春仔。又過一月,來了新住戶,換了新門。王叔就消失了。春仔後來成了商人。實際、忙碌,只做有用的事。兩小無猜的我們似乎越離越遠了,但在我出版第一本書時,他突然對我說,你會寫空自己嗎?那一刻,我找不到言語來解釋自己寫作的初衷,事實上是在懷疑,我無法也不敢稱量自己還剩多少重量。

吊在門上的王叔,隨風微微晃動。嘭……嘭……的聲音,在我倆之間回蕩不絕。這使我憎恨他。那句話以後,我和春仔沒有再見面。我仍然不斷地寫著,不再想是為了什麼,只是一種慣性,還有一份本能的饑渴。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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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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