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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下的河流》16
2007/03/28 12:55:58瀏覽188|回應0|推薦3

林迎輝默默地被帶上囚車,默默地去服刑,默默地在獄中過了十年。他被告知不准說他自己是個解放軍軍官,他順服地答應了,從不曾向人提說過他自己,但他不可能不提說主耶穌。他坦坦然然地說,也坦坦然然地受罰,這使獄中的犯人和看守都覺得他很可笑。在他剛入獄的第一年,也許是因為他的軍功章的原故吧,監獄長被告知不得動刑。他去告訴他時希望能以這浩蕩的皇恩感化他,他很恭敬地謝了又謝,最後卻自言自語地說:“我知道他會保守我的。”在監獄長一再的追問下,他承認自己沒有後臺背景只有一個神。於是,他被毒打了一頓,打完後讓他好好思考,寫出材料談一談究竟誰能救他。

他很認真地遵命思考著,起初確實有點不明白,雖然他一直堅信神的看顧,但他畢竟挨了打且被關在這裏。有個晚上他覺得自己的信心很大,就突然唱起了聖歌,心裏想著被天使救出獄的使徒,聲音就越唱越大。監獄長帶著人沖過來,卻站在門外不進來,他們以嘲笑的目光看著他,他的聲音終究輕了下來。地沒有震動,獄門也沒有打開,他看著自己那紋絲未動的囚房,頹然地坐下。看守們留下一串串嘻笑走掉了,他低著頭感受著同房間犯人憐憫、歎息與嘲弄的目光。

那個晚上他很想死,他坐在牆角,便桶緊靠著他的旁邊,但他想不出死的辦法。在便桶酸臭的氣味中他不忍心去想雪依,他竭力地避開她。他思念著那條河流,極度地思念,極度地渴望能淹死在那潔淨美麗的水流裏,能通過這水流去見他的神。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去見神,看來神並不打算救自己。可是除了神那裏,又能去哪兒呢?

晚霞把水染得通紅,好象血。是的,是血。他又看到了那些血,他被血浸泡著,那些眼睛在他的周圍飄浮,他想到了內蒙草原的小山包……

林迎輝病了很長一段時間,每次見到監獄長都很認真地說他在思考,監獄長和看守們也動了側隱之情,對他說慢慢想吧。這樣過了幾個月後他竟然要求見監獄長,說是想清楚了。在監獄長的辦公室裏他給了他一疊厚厚的紙,第一張紙上寫著:“林迎輝已經死了,如今是基督耶穌在他裏面活著。”監獄長不解地抬頭看著他,臉色由紅變白,由白變紅。林迎輝卻安安靜靜地說著這“死”與“活”的問題,他向他說了那個小山村,說了小山包上的戰鬥,說了那塊裂開的巨石。監獄長最終也沒弄明白,只是覺得他不算個壞人,不過腦子可能壞了。他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開恩把那些可以做罪證的紙都撕了。

林迎輝後來被安排打雜送飯,因為監獄長認定他已經有點嚇瘋了,就不敢也不想再跟這個前解放軍軍官過不去,但他的事卻悄悄被私下裏當做笑料傳開了。起初他覺得很難忍受自己的信仰成為笑料,但他在上帝面前等候了又等候,上帝卻沒有給他分辯的機會,直到這笑話竟救了一人的命,直到又有幾個人悄悄地向他問起他的上帝。以後他仍是這監獄裏人人可以撒氣、嘲笑的物件,但他卻很喜樂。有的人就因此更把他當作了可笑的傻瓜,而有的人卻領受了他裏面的真實。

他這樣默默地在獄中到了第十個年頭,有一天,監獄長突然來喊他,讓他拿好行李跟他走。他忐忑不安地來到院中,看到一輛軍車停在那裏。監獄長進了屋子,他被一個人扔在院子裏,心想不知又有什麼事找到自己頭上來。他不停地在心裏禱告著,卻總也踏實不了,當他說願神的旨意成就時,心裏反倒起了懼怕。他覺得那天在院中幾乎站了一個世紀,寒冷的風吹著他的囚衣,衣襟上那個紅紅的囚號被吹起來,嘲笑著他的膽怯。但他還是站著,並且相信著自有永有的上帝就站在身邊,他想也許是要被槍斃了。那時他竟然想到了愛情,想到了河流,他甚至向上帝禱告說希望被槍斃在河邊,那樣也許就能一頭栽進河裏去,去飲一口流淌著許多情話的水。

這時有位軍官從屋裏出來,伸手給他說:“林醫生,你受屈了,我來接你回部隊。”林迎輝糊裏糊塗地被他握了手,覺得入獄出獄都是莫名其妙,想想都是上帝的意思就安了心。他臨上車的時候看見一個年青的犯人,拚命地貼著鐵窗向他打手勢。他一會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劃,一會又做上吊的動作,然後又是點頭又是搖頭。林迎輝知道他就是那個被‘笑話’救了的人,知道他是讓自己放心,一時兩眼滿了淚。他向他看著,用手悄悄地指了指心,然後就上車了。軍車開出監獄的時候他心裏對上帝充滿了感恩,為出來也為進去。

林迎輝回到醫院後立即被派往內蒙參加巡迴醫療,他在內蒙的時候不敢給雪依寫信,總怕打擾了她現在的生活。一年後他回到軍區醫院,他在內蒙還是傳講耶穌的事也被報告了上來。曾經被他救過的院長對他歎了口氣說:“你若是再進去,怕是誰也沒辦法救你了。唉,我看你還是轉業去地方吧。”當他被問希望轉業去哪里時,他猶豫了再三還是說想去上海。

林迎輝到上海後沒有顧得上去醫院報到就四處打聽陳雪依的消息,兩天后的傍晚他就弄清楚了她的全部情況。當他終於跑到她門口時,她卻不在家。他就坐在樓梯上想著這十年裏她的等待。

他倆就這麼差幾級臺階地對望著,樓下不知是誰周日早早起來洗床單,嘩嘩的水聲把那條河流拖得離他們很近。微薄的光線亮了許多,十六歲時的面容卻在水流中隱約不清。那天,陳雪依看著他像是面對著自己的大海,她不停地述說、述說。她述說著三十歲那年河邊的結婚進行曲,述說著冰河下的小魚,述說著那些寫著“愛你的”的包裹,述說著夜路的寂寞。林迎輝默默地聽著,聽著。他沒有流淚,他肅穆地面對著愛情,面對著執著與聖潔。

這樣的述說持續到夜晚,他們真是渴望今夜就回到那條十六歲離別的河流旁,渴望今夜就相互擁有、相互完全。但他們卻必須等到明天,去開一連串的證明並且辦結婚手續。這一等竟等了三天,因為林迎輝必須先去報到,然後人事部拿到他的檔案後才能讓工會開出證明。

這三天裏他倆白天在外面為一紙婚書奔忙著,晚上相擁而坐卻無言無語,屋裏靜得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陳雪依在他的懷裏時時覺得寒冷,她不斷地抬頭去看他,她的眼睛分明在問:“真的要這樣等嗎?”林迎輝擁著他的愛人,感受著自己裏面火熱的激情,他情不自禁地想像著一切,渴望著進入那一切,但小教堂的影子卻阻擋了他,十字架以從未有過的端莊和完全懸掛在他靈魂的上空。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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