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老三晚餐時提及，暑假還要到醫院急診室當志工，並且特別聲明，「不是為志工時數去的」，我自然大大讚許她一番。 

去年夏天她剛升上高中，就自己報名當急診志工，本有些擔心她看到太血腥的畫面，還「行前教育」一番，沒想到她在急診卻閒過了頭，不得不去找國中同學的媽媽「關照」一下（她是急診資深護理師），這才有了差事做。 

那為什麼今年還去？原來國中同學聽她吹噓急診的種種，不但打消「不在媽媽服務單位當志工」的決定，二人又拉幫結派找了好幾個人，準備一起上陣。看來升上高中的么女，逐漸發展出自己的決斷和說服力，再也不是哥哥姊姊身後的那個小跟班了。 

三個孩子裡，最早和急診有淵源的是老大。 

那時我還在醫院社服室工作，急診照會也是我負責的項目之一，通常都是些聯繫工作，因此雖然挺著大肚子，倒也不以為意。 

某天急診又來電話，只聽到人聲嘈雜，護理長一個勁兒的叫我快來，等我急匆匆趕到，迎面一股濃濃的酒味差點把我嗆倒，原來是個酒醉的路倒病人醒來後正在大吵大鬧。 

護理長把我拉到一邊，說病人鬧得實在太凶才不得不找我，她帶著歉意的瞄了眼我的肚子，還說病人已經把整個急診的醫護都罵遍了，現在不知該怎麼辦？ 

我問病人到底酒醒了嗎？她說昨天深夜送來，點滴都打了三瓶，早該代謝完了，不知為何還如此失控，剛才好像還作勢要打人，所以沒人敢靠近。聽完護理長的話，心跳不免加速，雖說我一向膽大，現在可是「帶球上陣」啊！但整個急診大廳的人都看著我，也只得硬著頭皮上了。 

那人約莫中年，衣衫襤褸頭髮糾結，看起來應該是遊民，吵了一陣子，也有些倦了，垂著頭坐在推床上。我一面本能的護住肚子，一面露出有些緊張的微笑，慢慢靠近他，護理長不放心地跟在我身後。 

雖然喉嚨有點緊，我還是用最和緩溫柔的聲音，告訴他我是社工，是來幫助他的，希望他能告訴我他的困難，如果身體還有不舒服，醫護也會幫他處理。也許是鬧累了，也許是我的話語打動了他，雖然還是裝腔作勢的扯著嗓門說話，佈滿血絲的雙眼倒並不凶狠，我稍稍鬆口氣。 

從他的抱怨中，我聽出主要問題是醫療費用。當年尚無健保，一個居無定所的遊民，喝醉酒倒在路邊，卻被路人報警送醫，費用雖不算多卻也是他們難以負擔的。 

這個不難解決，社服室有急難救助。誰知他聽我說起補助的事，原本已逐漸緩和的情緒又激動起來，他說他不是要賴帳，只是莫名其妙被送來醫院，還抽血吊點滴，對他來說很不能接受，「只不過是喝醉而已啊！」 

這倒是個常見的誤解。一個意識不清的人送到急診，有經驗的醫師是完全不敢大意的，滿身酒味只能說明曾經飲酒，然而昏迷原因到底為何？是酒精中毒？還是血糖過低？是喝醉酒意識不清撞傷頭部造成腦出血後昏迷？還是飲酒後中風導致昏迷？這些都是要透過檢查才能一一確認的。 

一個爛醉如泥的人在街頭等於失去自我保護力，失去意識期間發生甚麼事誰又能知道？不能因為現在沒事就否定之前的醫療照護啊！ 

經過我一番「數落」，他有些尷尬地搔搔頭，像是突然注意到站在眼前的是個身懷六甲的孕婦般，竟頻頻道起歉來，還好意提醒我不可久站，甚至要我趕快回辦公室休息。這結局讓我有些啼笑皆非，一時不知該如何接口，回頭正好看見護理長噓出長長的一口氣。 

老大小時候非常好動，整天爬上爬下，手腳上常有些刮傷破皮。一直到六歲前，她都見不得身上有傷口，不是怕痛，就是非得把傷口用各種東西遮住才能安心，長輩都好奇這孩子是怎麼回事？ 

這事你別問我，我也鬧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