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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28 23:00:40瀏覽143214|回應14|推薦15 | |
張貼在桃園機場第二航廈出境大廳的「桃園機場賦」,被作家張大春批評為「不像樣的東西」,(http://udn.com/news/story/1/1342402 〈桃園機場賦〉,若要認真說,就是修辭鄙陋,立意低下的作品。若說句句有問題,並不誇張。玆不嫌辭費,逐句辨析如下: 第一句:「地襟桃園山川之錦繡兮,位踞蓬萊而扼亞東」。明顯脫胎自〈滕王閣序〉。「襟」是名詞作動詞,請問「錦繡」怎麼個「襟」法?應改為「地襟桃園錦繡之山川」。「位踞蓬萊」不佳,蓋「踞」即包含一「位」,故一般用法為「雄踞某某」;而「地襟桃園」與「位踞蓬萊」,也未免大小過於懸殊。「扼某某」,通常指戰略要地而言,用在這裡不合實際。 「繫三千之弱水」,綰西太平洋之要衝。」太平洋成了三千弱水,委屈了吧?大洋之上有「要衝」?這表明作者不知道「要衝」是什麼意思。 「暢輸環球之航運兮,便捷國際之交通。」「暢輸」不如「暢通」,當然,作者因為後面用「通」字押韻,這裡不再用「通」,代以輸字,然文義便不通順了。「便捷國際交通」,語意與前句重複,且不優美。 「轟轟巨無霸之客機,頻頻飛降而來回青空。」不曉得放個「轟轟」幹什麼?「之」字沒有必要。「飛降」應為「起降」,當然,就算改了,文義也低淺無味。 「出入境長日人擁接踵,窗臺前則見踽踽長龍」這句最謬。「出入境」可以代替「出入境大廳」嗎?這就好比用「飛機」來代稱「飛機場」一樣荒謬。「踵」是腳跟,「摩肩接踵」代表人很多,很擁擠。而「人擁接踵」則完全不通,不明所以。窗臺應為櫃臺,踽踽是孤單行走貌,前一句不是說人很多嗎?怎麼這裡又淒涼孤單了?所謂「獨行踽踽」,「踽踽」是修飾「行」這個動作,可以用來形容「長龍」嗎? 「行檢手續慎密而簡化,周到服務親切又謙恭。」「行檢」想係「行李查驗」之謂,簡為「行檢」,已屬勉強。「慎密」是「縝密」的錯字。「縝密而簡化」有些矛盾,應是「簡化而不失縝密」才合理。「周到」是畫蛇添足的形容詞。 「歡迎五洲之豪客,看看臺灣今日之興隆。」宜改為「迎五洲之貴客,看寶島之興隆」即可。「豪客」是強盜的意思(請看教育部國語辭典),在機場開門揖盜?但願恐怖分子不識中文。 「參觀人文天勝之寶島,安居和樂而萬業裕豐。」「人文天勝」不知何意?「安居樂業」是個成語,「安居」與「樂業」為當句對,改為「安居和樂」,文法便誤。「萬業裕豐」屬自創新詞,優美與否各憑心證。 「科技農産日新又新之進步,人人和藹情誼特濃。」真不知這兩句何以放到一塊兒?上下文有何關聯?「科技農產」是科技化的農業,還是科技業與農業?而用「日新又新」來形容進步,那表示還有「不夠新」的進步嗎?(應為「日益進步」或「日新又新」即可。)「特濃」擺在此處,坦白說,程度好一點的小學生,都不會犯此低級錯誤。 「道路華車之暢達,追風馳騁行匆匆。」只有暢達之道路,沒有暢達之華車。「行匆匆」非正面形容,與句意不合。宜改為「道路縱橫暢達,華車追風馳騁」。然即如此改,也是立意低淺,毫無可觀之處。 「出國旅遊多是紅男綠女,飄洋度假時見親子老童。」硬把「男女老少」改為「紅男綠女」加上「親子老童」,只能說是莫名其妙,文詞鄙俗。且「紅男綠女」是男女兩種人,而「親子老童」則是四種人,二者相對,十分怪異。 「物美價廉之免稅店,烏龍包種阿里山之茶香,金門高粱之醇烈,包爾試飲三碗而不過崗。」這段,意思似乎是說:免稅店裡的商品物美價廉,有各種茶葉和金門高粱,金門高粱很好,是「飲三碗而不過崗」的那種好。這樣處理十分可怪,因為金高之後,有一句讚美,而「茶香」之後卻沒有,句意未完,突然中斷。且「金門高粱」是一種商品,而「茶香」不是。作者捨「茶葉」不用而用「茶香」,自是為了押韻,但如此一來,就完全不合邏輯了。而細部看來,更屬可笑。第一、物美價廉只能形容免稅商品,但不能形容免稅商店。第二、烏龍、包種都是茶名,但阿里山不是,所以後面的「茶香」,就不能與「阿里山」搭在一起。第三、「三碗不過崗」並不是形容酒好,而是說山岡上有老虎。說喝了金高好酒,包准你三碗不過岡,是暗示機場裡有老虎嗎?又,一般「岡」「崗」不混用,武松打虎是「三碗不過岡」,「岡」是指山岡而言。此文改成「不過崗」,不知是筆誤或有意?若有意,那就是指喝三碗酒,過不了海關的檢查崗。這倒是寫實。還有這個「包爾」,白話文裡用「包准你……」都不文雅了,何況文言?唉!天外飛來一個景陽岡,如此用詞,如此立意,真可謂不倫不類。 「服飾玲瓏而端雅,名牌華貴之仕女化妝。」這兩句,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與前後文不能相接;橫空而來,本身文義又不完整,已非「莫名其妙」可以形容。且句子本身,也是不通之至。請問「服飾」可以用「玲瓏」來形容的嗎?「名牌」又如何成為形容詞?是說「仕女化妝化的名牌華貴」?也不通啊!說句粗俗的話,這兩句就是鬼打牆了。 若說以上已夠令人瞠目結舌的了,那下面這兩句更是驚嚇指數破表,可謂高潮迭起,一浪高過一浪。且看:「畫苑之陶冶文采兮,順便遊藝依仁」。(此處與聯合報的斷句不同,如依聯合報之斷句,則更不可解。)但聞書畫可以陶冶人的性情,未聞展示書畫的「畫苑」也可陶冶性情;而且陶冶的還不是性情,是文采。請問國內各大學中文系教授,「文采」可以當作「陶冶」的受詞嗎?接下來簡直是匪夷所思。「游藝依仁」出自《論語》,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請問「游藝依仁」是可以「順便」的嗎?順那個便?在畫苑裡看畫,「順便」游藝依仁?此句對經典之顛覆、之輕佻,直可謂「驚天地而泣鬼神」了。 「吟趣而徜徉一日可窮數萬里,瞬息扶搖而翺翔天蒼。」前文沒有提到詩文,此處何來的「吟趣」?且在何處「吟趣而徜徉」?在飛機場嗎?在飛機場待一日可以窮數萬里?不對。那就是在飛機上面「吟趣而徜徉」?不怕影響飛安?「扶搖」是龍捲風,瞬息扶搖(直上),比較像火箭,不像飛機。「天蒼」?不論如何,已經比「天堂」、「天鄉」好多了。 「朝別歐美之大都,夜幕安全而抵可愛家鄉。」這裡重「歐美」而輕「亞非拉」,也表現的太明顯了。且「大都」另有所指,不可代稱「大都會」。作者連「特濃」這樣的詞都敢用,何故不敢用「大都會」或「大都市」或徑用「城市」?「幕」是可升可降的一塊布,「夜幕」必連著「低垂」或「降下」這些與「布」的動作有關之詞。直用「夜幕」代稱夜晚,不妥。(補註:聯合報之釋文作「夜幕」,但看原文,則作「夜暮」。然「夜暮」一樣不當。只有「日暮」,沒有「夜暮」。「暮」即是太陽落山,引申為「到最後」的意思。夜裡如何「太陽落山」?故沒有「夜暮」的用法。若要硬拗,說成「夜將盡」的意思,用在此處,明顯不合句意。) 最後,全文如此驚悚,結尾當然不能沒有驚人之語。「此是國門之樞紐,抑亦文明之典章。」樞是門軸,紐是門把,「樞紐」即「關鍵」的意思。機場若是「國門之樞紐」,那請問「國門」在那裡?「抑亦」是「或者是」的意思,「或者是文明的典章」,那到底是不是呢? 臨了,作者的落款,「○○○并書」,「并書」是什麼意思啊?作者身為書法家,難道不懂?真令人駭異。(應作「敬撰并書」。「撰」是作文擬詞,「書」是執筆書寫,是兩件事,所以才要「并」。) 總的來說,全文沒有主題意識,沒有章法,修辭混亂低俗,幾無一句無誤。然認真說來,我們不該譴責作者,蓋「文章是自己的好」,任何人都有權利作出自己喜歡的文章。問題在於,這篇文章要高懸於機場大廳,絕非科長組長就可以決定,要經過多少雙眼睛,經過多少層手續?難道所有經手過眼者,皆看不出此文之拙劣?至少該看出有些怪異,然後隨便請問一位中文系的教授,就不至於大鬧笑話。如今騰笑國際,台灣「文明典章」蒙塵,此大小官員,該當何責?推而廣之,大小官員皆看不出此文不佳,則台灣的文化水平,豈能不令人憂慮?可悲可嘆者,正在此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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