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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6/02 05:10:48瀏覽1821|回應1|推薦7 | |
刊登於2009.6月 284期文訊雜誌 如今以高雄縣記者公會為家的80歲老作家王牧之,每天以永久榮譽會員的身份,在記者公會的內外走走坐坐、寫作思考,有時還會感性地回憶一生及文壇往事。他仍不改數十年來急公好義、愛打抱不平的個性,偶爾為保存地文化之事,振筆疾書、用力發聲。 王牧之坦承自己活到80歲這把年紀,身子骨一天比一天衰敗,他認為自己仍活下去就是撿到便宜,尤其這一兩年深受重病困擾,得了鼻咽癌,經過多次手術後,他仍有一隻眼睛無法看到,一隻耳朵聽不見外界聲音。 但這些都無法讓王牧之在命運之神前低頭。 他仍掛念著那些他已 寫好尚未出版的書《浙籍在台作家及藝術家小傳》、《王文之隨筆》等多本書。今年還他計畫出版《義烏人在台灣》,更打算動筆寫長篇小說《西湖煙雨浙江潮》、《香火綿延一千年》,他滿腦子都是寫作、寫作、寫作,並不因為疾病的阻撓而有所延擱,雖然王牧之總覺得自己生命力在流失,他覺得能撐過一分鐘就是一分鐘… 生命的意義就是持續寫作,王牧之認為,除非命運之神及疾病最終擊倒他,否則他不會隨意停筆。他要用文字完成生命每一個的夢想,就算是最後一個夢想,他也會戮力完成。 年少巔波的求學生涯 王牧之1930年出身在浙江義烏,本名王振荃。父親原本只是個小農,而後開設雜貨店,供王牧之及哥哥早期讀私塾,長大後讀剛成立的國民小學。他哥哥在杭州讀書時,更買回來上千冊各類新潮書籍,從當時熱門的魯迅小說到歐美名著,他都日以繼夜吸收名家養份,成為日後寫作的最大動能。 幸運之神彷彿要試煉他,在他讀中學時,家庭經濟受大環境影響日益走下坡。他只好休學回家,在家鄉附近賣白糖,還有一段時間到工廠做學徒,以幫助家庭生計,但工作無法持續,他只好在1949年報考陸軍總司令部儲備軍官,沒想到這一報考,他不但考上了,更影響他未來的命運。當時國共內戰情勢緊張,當年四月下旬時,王牧之在上海吳淑口登上軍艦,即將移防台灣,和所有經歷過那個大時代的人一樣,王牧之連一聲再見都來不及向他的家人說,就要離開大陸,他站在軍艦甲板上,看著茫茫大海,眼淚從臉頰滾落下來。 從此王牧之離開家鄉,直到台灣開放兩岸探親後,才有機會回到闊別三十年的故鄉浙江義烏。王牧之說,他在1989年、2002年返回義烏兩次,如今義烏早已成為一個繁榮的商業重鎮家鄉,發展得相當迅速且驚人。他家附近以前是一片稻田,如今不但稻田消失不見,自己的家也早已賣掉了還蓋起6樓公寓。義烏目前有兩條高速公路、一座機場,早已不是當年他離開時的農村小鎮。他還記得當年的義烏,整個小鎮不過才30幾萬人,如今的義烏,早已是160多萬人的大城市了。義烏的變化,彷若這幾年來兩岸人民面臨生活上的鉅大變化,有過之而無不及,人們只能適應大環境的變化,而百般無奈。 苦悶年代 創作的開端 王牧之生命曲折,從1949年剛到台灣時,又揭開了另一場序幕。19歲的王牧之隻身來到異地,也不知要在台灣待多久,心情滑落谷底,加上軍方嚴格的要求,讓他一度無法承受。後來經義烏老鄉的好友介紹,他輾轉到東部一個野戰醫院服役,院長派他管理中山室。中山室有很多報章書籍,剛好讓年輕的王牧之如魚得水,他的寫作之路,就在這小小的空間內展開。在軍中投稿寫作,不但有不錯的稿費,更可被長官賞識,於是,王牧之搖筆桿搖得更勤了。 80歲的王牧之,回憶當年在軍中的寫作之路。他認為那時候大環境以及整個年代給人感覺相當苦悶,他剛從家鄉來到陌生的土地,無依無靠,只有籍著寫作,不但可以肯定自己的存在,更可抒發內心澎湃不已的情緒,尤其回想起在故鄉的種種經歷,都很值得書寫,藉著內心的召喚,可以創作的體裁愈來愈多。 當年軍中除了整軍待備之外,軍中的思想工作都得靠文字對外宣揚、推動,因而當時有不少軍報的產生,極須專業的文字工作者。由於王牧之文筆極好,都向軍中報刊投稿,投稿久了,他認識南部軍團發行的《革命軍報》主編姜亦青。在姜主編的引進之下,他進入《革命軍報》,擔任副刊主編作,展開他長達十多年的編務。他主要負責編輯文藝選集,協辦軍中文藝座談等,將軍中文藝政策徹底紮根。 在這段時間,王牧之工作表現突出,事業心情兩得意,創作泉湧源源不斷。這段時間他寫出代表作〈火腿粽子〉,獲菲律賓「蘇子小說獎」,更讓他以引為傲的是,1967年,他第一本短篇小說集《火腿粽子》,由革命軍報社出版問世。1968年他在中央日報發表小說《溫暖人間》,受到時任國防部長蔣經國的激賞,還寫信勉勵他要多寫些鼓舞人心的創作,讓他深受感動。 事實上,王牧之的創作觀,的確朝向挖掘人心正面的方向,這在他寫的創作觀文章中〈一個作家應有的修養〉,表露無遺。王牧之寫道:作家是創造人類靈魂的工程師……,通過藝術的表現,給罪惡者以批評,給痛苦者以安慰,給迷惑者以指引,給失望者以光明,給怯弱者以勇氣,給剛愎者以和煦,給急躁者以安,給粗鄙者以智慧,給暴戾者以溫情 …..。他必須具有偉大的愛心和同情心,來觀察社會,體驗人生,創造作品永恆的生命。 王牧之在另一篇〈文藝作家的個性與風格〉,也揭露了創作者的個性,會明顯表現在作品的風格上,形成其創作上的特色,他指出︰一個文藝作家,其個性發揮於作品的意義,猶之有骨氣和正氣,朝氣與暮氣、驕氣或惰氣…。因此,有的作品悲壯激昂、令人鼓舞﹔有的作品字挾風霜,氣勢如虹﹔有的作品迴腸盪氣情摰意真﹔有的作品驚心動魄力透紙背﹔有的作品揉作驕情媚態反胃﹔有的作品生吞活剝澀口梗喉﹔有的作品強說愁緒故示多情﹔有的作品開門見山了無餘味﹔凡此種種,無一不是作的個性才情作風的投射與呈現。 王牧之的創作觀偏向正面,但他的創作不會泥陷一般的文藝八股,寫作技巧十分傑出,早期的幾篇小說,描寫故鄉小人物的故事,以幽遠輕淡的筆調,描繪社會底層的現象,可謂深刻動人。他在1963年所寫的小說代表作〈火腿粽子〉裡,籍著兩個同時到倪姓大戶人家做事童工的眼光,看盡世事滄桑。主角小寶只是好奇地拿走倪家的火腿粽子,老板娘卻怪罪是另一名女童工梅蘭所偷,最後梅蘭被趕出倪家大門,讓小寶有無限感嘆。王牧之在小說裡最後兩段,以看似輕描淡寫的筆觸,傳達刻骨銘心的情懷,40年後讀來,一樣讓人動容不已: 可是每年寒假,我總要往倪家去一趟,看看師傅和宗大媽。只有梅蘭像斷了線的風箏,一去沒有音訊。有人說,她已被她爹帶到蘭谿,賣給船家。也有人兌,有年在大江的碼頭上流淚,遇上個壞人,一氣投江死了。 但我抓著根斷線,年年月月,巴望著那失去的風箏。 王牧之另外一篇寫於1980年的短篇小說「一張文憑」,描寫傳統農村家庭,想培養下一代讀大學,好突破世代都是農民的宿命。主角海棟伯一生務農,就是為了讓他三個兒子過好生活,尤其二兒子鴻年會讀書,因此,全家人拼命下田耕鋤,只為了供鴻年讀大學。鴻年大學真的畢業了,但卻因受涼一病不起,最後不幸過世。原本海棟伯要靠著鴻年那張文憑光宗耀祖,如今文憑卻變成不值錢的東西。王牧之在小說最末,描寫海棟伯燒掉鴻年的文憑,讓人椎心刺痛: 海棟伯抬著顫抖的手,忍不住打開紙卷,映著一片淚光。久久,他終於喃喃地說︰「留給子孫看也是空的,還是讓他帶走吧,免得在陰世多吃苦頭!」隨後。他在衣裳裡摸出匣火柴,「擦」的一響,一二十年的心血和期待,剎那間都在這團火中隨風飄逝了。 照亮寫作道路的文友先進們 在王牧之寫作長達數十年的生涯中,他感謝有很多文友先進,「在昏暗的路口提燈指引路向,讓我在猶豫不定的情景中鼓勇前行…」,多少年來,他都不敢忘卻這些好友們的隆厚情誼。其中最早影響在寫作之路影響他的是 王牧之回憶,在他擔任軍報副刊編輯的期間,有不少文友先進或是引荐他進入文藝圈,或是以書信勉勵,都讓他感懷在心。其中1951-1954年期間,作家田原正任職第十八軍無邪報的編輯,以兄長待弟之心,對他這個耕耘文藝田畝的見習後生,不時嘉許提攜,成為他文藝寫作道路上的提燈人之一。 他最難忘的是諍友張拓蕪。王牧之說,張拓蕪喜歡以真實的面貌自剖,更以真心直言的方式,忠告朋友的優缺點。張拓蕪就曾對於他捨棄文藝創,而從事新聞報導工作長達數十年大感不滿,張認為這是浪擲生命,雖然他覺得此話很有道理,但早己後悔莫及。 王牧之感懷有些老輩的文人編輯,用稿自有他鋼鐵一般的原則,但對後進十分提攜。其中中央日報副刊主編孫如陵對他的影響十分深遠,王牧之因投稿中副,而與孫主編有書信往來。孫如陵在信上說,他用稿自有一把尺,絕不放水,他認為作品須「尺幅之內,具千里之觀」,是他衡文論稿最擅用的準則。1968年,王牧之的短篇小說〈溫暖人間〉在中副發表,引起各方重視、迴響。孫主編還在副刊上,發表自己的用稿態度及立場,相當令他敬佩。 王牧之在與這麼多文友的來往中,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是本土作家葉石濤。20多年前,他與葉老等一群高雄地區的文友們,曾經共同出遊北海岸,後來也常一同出席各種文學座談會,兩人因此有了函電來往。王牧之說,葉老曾受過政治牢獄之災,但葉老與其他人不一樣,葉老心裡相當寬闊,完全沒有恨意,這點讓他十分欽佩,台灣作家應 該有此胸懷,超越黨派、超越族群的界線,如此創作才能更有勃發飛揚的可能。 除了上述作家之外,王牧之說,一生受到文友先進的鼓勵太多,無法一一羅列,讓他沒齒難忘的還有作家王藍、黎中天、王鼎鈞、姜亦清、羊令野、王明書、朱西寧、司馬中原等人,但未提或是無法記起的那些眾多名字,他都他們給予最深的感謝。 王牧之與這些文友的相遇,照亮他的文學創作道路,讓他有勇氣,沿著這條文學小徑繼續走下去。 深耕南部的文學園地 早在1967年期間,王牧之已開始在鳳山籌組「鳳山文友俱樂部」,吸引了多位南部的文友們,如小說家李冰、沙軍等都是俱樂部的常客,不過,當時因王牧之調職,俱樂部只好先停止,直到他在3年後,從軍中退伍後,重新接棒深耕這個南台灣的文學處女地。 1970年,王牧之為了可以專心寫作,從服務多年的軍中退役。由於當時軍報的編務繁重,臨時又無人可以接替,上面長官要王牧之再多扛幾個月,他二話不說,默默再服務了4個月。這段時間王牧之並沒有支薪,但他毫無怨言,這就是王牧之個性的展現。他這股如傻子般的熱情,退役後仍舊不改其志,有半年的時間,他擔任民間文學團體的總幹事,就算每個月只領個象徵性的200元,他也甘之如飴。 王牧之常笑自己的個性是急公好義、熱心過度,他常常忍不住要管起閒事來,經他這麼一管,深耕了高雄縣的文化園地。像他在1975年當選中國文藝協會南部分會常務理事及總幹事,並擔任高雄縣青溪文藝學會的理事長。他忙碌兩個社團,忙得不亦樂乎,為耘耘高雄地區的文學活動,下了很多苦功,不但編輯多部散文、小說選集,還辦了多次徵文比賽、講座等活動,厚實地方的文化實力。 王牧之這樣憨厚老實的個性,冥冥中上天自有眷顧。有文友因欣賞他這股傻勁,因而介紹他進入《青年日報》,1977年開始擔任駐高雄縣的記者。王牧之笑著說他扛著記者的身份,去做文化的工作。他和電台合作,舉辦空中藝文沙龍訪問座談等各式各樣的藝文活動,他無怨無悔,只投入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就算做得再苦再累也心甘情願。 守護高雄文化資產 王牧之雖然出生浙江義烏,但他大半輩子都在台灣,尤其長達數十年來,他都住在高雄縣鳳山市,因此,他不但已成為道道地地的高雄縣人,他古道熱腸的個性與熱情,再度投入這塊他摰愛的土地上。王牧之說,他在1975年,發現十分珍貴的文化資產-「郡南第一關」碑額,這塊埤額據歷史記載,卻失蹤了一百多年,他會發現它,也是一段難能可貴的機緣。 王牧之在-〈「郡南第一關」碑額出土記〉一文中,對於發現此碑的來龍去脈,描寫得非常詳盡,已是一篇融入情感的極佳報導文學作品,他形容那天的發現: 那是1976年6月的一天傍晚,我騎單車途經瑞竹路47號前,在投瞥日一片片魚鱗狀彩霞的一瞬間,讓我發現屋旁低漥處有一片新置土堆,猜想是商人從別處運來填高建屋的,好奇心驅使我立刻下車走近去探索,有一塊形似斜碑的花崗岩冒出一角。拿石碑來做填土的地基,不是太暴珍天物嗎?我心裡嘀咕著,雙手已使力地挖開巨石四周的鬆土,嚇!果然是塊寶-「郡南第一關」五個石刻大楷字,映在眼簾裡每根快慰至極的神經。 王牧之在這篇文章,放入他極為獨特的小說手法,以相當動感的文字,表現出這個石碑被發現後的各種荒謬現象。王牧之發現這石碑後,先是自己想把它移動,卻因用力過猛而受傷,接著叫全家大小一同來搬動這塊大石。由於,想不到放置處,這塊百年古蹟,還一度放在王牧之的家門口有很長一段時間。 他到處查閱史料,印證這塊石碑的真實身份,事實上,這塊石碑的建造人,就是在高屏地區以治水聞名的鳳山知縣曹謹。他在指出,「在清朝道光十七年(西元1837年),企圖心旺盛,使命感強烈的曹謹,剛接任鳳山知縣….加強鳳山新城的防禦工,先後完成新設的北門外城門「郡南第一關」,以小東門「同儀」(亦稱「東使門」,位在東福橋西),同時濬深濠溝(護城河)約4公,增建城樓及炮台各6座,使城防設施大事擴增。」 王牧之推想,曹謹會增建這座全台唯一的外城門「郡南第一關」,有其特殊的用意,其靈感應該來自有「天下第一關」的「山海關」,因為當年海盜猖獗,鳳山城的北門卻無險可守,必須強化其防禦工事,所以特別興建「郡南第一關」,宣示阻敵於城外捍衛鳳山城的決心。他想,這樣極具歷史與地方軍事戰略意義的「郡南第一關」,難道還不珍貴嗎? 王牧之不但追根究底,尋找「郡南第一關」的歷史淵源,另一方面,他在1991年決定要把石碑無償捐給高雄縣政府。高縣府果然派人來把石碑載走,但縣府卻一直將王牧之心中的這塊文化寶石,放在高縣府縣長室與簡報室之間的通道牆邊。 王牧之回憶,官方一直把這塊石碑放在原處,不做任何處理。如此過了幾年,先是他兒子發現這塊石碑都被擱在同一個老地方,連「郡南第一關」五個大字都快消失不見。 隔了十多年,王牧之在2007年12月,再度向高雄縣政府查詢這塊石碑的下落,竟然得到官方人員冷漠的答案說,石碑已失竊了,讓他心裡相當難過,他認為地方政府維護古蹟的能力要加強,否則連如此珍貴的文化資產都無法保護,讓人匪夷所思,讓他相當遺憾。 晚年生命遇波折 全力一圓文字大夢 兒子過世後,王牧之陷入空前的創作低潮,直到1998、2002年他兩度回到老家浙江義烏,才讓他有機會重新執起放下多時的筆。從老家回台後,他開始為台北浙江同鄉會的《浙江月刊》寫稿,寫作的內容主要介紹家鄉義烏的風土人情,以及出生義烏如今在台灣奮鬥有成的傑出人物,如前國防部長蔣仲苓等,他們都是優秀的義烏人,他都親自訪問過,寫下一篇篇重要的文字紀錄。他並且在1999年之後連續兩屆當選《浙江義烏旅台南部同鄉會》會長,為南部在台的義烏同鄉服務。 王牧之已連續完成多篇在台傑出義烏人物的文章,計畫在今年集結成《義烏人在台灣》正式出版,成為兒子過世後,他第一本重新出發的書想,籍此走出喪子的陰影,他更希望自己多利用上天給予他的餘生,多多創作,一圓他的文字大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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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