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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2009鳳邑文學獎評審獎
2009/10/31 11:34:57瀏覽980|回應0|推薦5

廣福不知父親竟然會在這樣熱悶的天氣,在和母親只隔著一個人距離說話時,父親右手忽然捂住自己那爿垂老的胸膛,彷若什麼東西溜跑進他原本不停跳動的心,讓心肉剎那之間緊緊绞纏….

父親跳了七十多年的肉心,一時之間無法輪轉,把紅鮮的血水汲汲泵出運轉到全身,或許就是那熱得連死人噴汗的狠毒陽光,急匆匆刺入父親衰敗的心,那冒噴著火煙的熱氣,死命往阿爸的心頭肉裡札鑽,讓父親的肉身,再也留不住自己意欲要飄離的魂。

父親的魂只能一心一意往那奈何橋上急急切切地走,廣福心想,父親怎麼捨得走離他最愛暱戲的院子….

慌急的母親,對著晚兩個小時才趕回家裡的廣福比手畫腳,將父親如何突然在她眼前不到三十公分昏厥倒地的情形,重新搬演一次。母親竟串演起父親,他的身子緩緩像個無骨的紙人在自家院子,折彎起肉腰,倒下軟綿身子,父親還想伸出手來讓她握握,卻握不住阿母溫潤的手,父親的手開始冰硬起來,垂躺在自家三合院的水泥地上,無法制止南台灣惡笑的陽光,在父親手腕上旋跳了半個小時的踢踏。

母親說起這事時,麻痺過一陣子之前才泰半治好的臉面神輕,又開始跳動抽搐起來,一條條熱燙的鞭子,鞭打在她的心肉及臉面上,她一邊說話,一邊舌頭纏捲成一個瘦薄的蛋捲,吐露出嘴外,好將嘴中燒燙鬱卒的腹火,逕自在自家的院子裡曝曬一乾二淨。

母親那時看著和自己結璃快五十年的男人,卻無法再好好站立起來,他彷若寧願暱躺在水泥地上一輩子,像個小孩死守自己的地盤,不站起來就是不站起來。

母親或許猜想鬼役鬼僕就站立在兩人身旁,硬是把先生的魂從她身上拉走,只丟下他的肉身,在院子裡動也不能動,她好不容易把眼光離開沒有氣息的先生身上,讓先生一人癱躺在地,她想快跑、她想衝刺,卻惶惶不安落得雙腳只能月球漫步,最後她撲進廚房,撥打電話給在醫院工作的女兒、教書的兒子。

母親握著發抖的話筒大聲喊叫,「美玲、廣福,你們快快快快回來救你的父親,你們的父親心臟不能跳了,你們父親躺在地上不能動了,美玲廣福快快回家,救救你們要離家出走的父親魂魄….」。

廣福後來看到父親的臉面,是父親已經被姐姐送到醫院,醫師摸著父親不再起伏的胸膛而搖頭晃腦之後,父親再度被送回家裡他剛剛臥躺下來的三合院正中間。

殯葬人員趕來將僵硬的父親擺直放正在一塊長方形的木板上,林廣福這時靠著那塊兩旁都長出木屑鬚鬍的木板上,近距離看著賜他肉身的父親。

他大概也二三十年沒有這麼近地看過父親,他始終覺得兩人不是活在同一世界,他相信父親有自己獨自擁有的天地,但如今父親占住只是一塊長寬不到一塊單人床面積的木板,父親還習慣嗎?

廣福這時晃惚看到父親竟從那塊木板上躍起,他單手掀翻那塊和他一樣老朽的木板,嘴皮喃喃掀動數落母親,「把我按躺在這裡幹嗎?把我當成死人?

「父親,你是往生了….

廣福小聲貼附父親的耳朵,輕輕吹氣說著話,父親連雙耳都冰冰硬硬,那以往被人稱讚福大命大的肉耳,再也不溫潤垂掛。

剛剛那火爆父親只是一個晃動的影子,在他眼前突然復活,如今父親還是安然躺著,任由殯葬人員幫他穿起那黑不透光的褲子,父親生前說他最不喜歡那件,但父親怎麼使力,還是無法撥開那雙在身上游移的手

還不到傍晚六點,烈陽逕自在三合院各角落活蹦亂跳,彷彿不知自己肇事。

廣福竟看到體溫急降的父親,忍不住燠熱的糾纏,父親額頭上方開始垂流下第一滴汗珠,酷日接著漫穿過三合院上的屋瓦,直直曬燒著父親的臉顏、身體、四肢,他不止是額角冒汗,父親全身開始噴出熱汗,像一股突然想要冒出地表的湧泉….

在南台灣夏日萬蟬的鳴叫聲中….

廣福最怕看到父親如暗黑中的燭爉,一下子被突襲的烈陽瞬間燒熔

夜色淹沒三合院時,仍無法燒熄這來自天地之間熱燙的火氣。

怕這火熱燒壞父親的屍身,廣福一直催著殯葬社的人趕緊調冰櫃來,等冰櫃送來也是深夜十二點的事了,廣福嘴裡一直喃喃,「這夭死人的怪熱,折騰活人和死人…..

兩、三個人從黑暗的外頭,把那冰櫃推進三合院裡的正廳,廣福坐在父親時常坐在乘涼的藤椅上,瞇著眼打盹,被那卡啦卡啦的冰櫃輪子聲推醒了過來,廣福剛站起來時走路還有點搖晃,走到正廳,看到櫃子外殼金屬打造,底下有個可以抽出的長板子,幾個人把沈甸的父親連攙帶扶扛起,安放在長板上,然後推進冰櫃裡。

父親的鞋子被夾在櫃子外面,露出一點灰色的鞋面,廣福趕緊上前,叫那些人把冰櫃的長板重新拉出再推進去。

廣福想著,父親生前很怕萬般肉身的痛,怕打針、怕吊點滴,父親死硬著脾氣不去醫院看病,把醫院當成墳地一樣看待,他嚷嚷幾個老朋友平時沒事,直直挺挺走進醫院,竟然沒幾天接到黑白訃聞,父親從此把醫院當成妖魔鬼怪的基地,不去就不去,但如今哪裡都去不了,父親不就躺在一個人的棺木裡,

冰櫃還要插電,才能吹出零度以上的冷風,讓肉身不致被高熱燻壞,他們拉起櫃子後方的電線,好不容易尋到牆上那外殼剝落的插座,裸露出金屬的基礎底座,然後將插頭插入狹小的洞裡。

廣福想起上次在這裡插電時,還激擦起小小火花,差點把正廳都給燒成一片火海,所幸這次還好,廣福看到冰櫃上父親臉顏前方那塊玻璃,起了一層霧氣,父親的臉孔陷落在騰騰霧氣裡

廣福開始擔心冰櫃太冷,父親會凍成一塊滑溜的冰塊?!

廣福轉頭問著那個殯葬社的阿紫,她是三十多歲的婦人,在這熱煞人的天氣,她還蒙著一大片的口罩,遮罩住所有臉嘴的部份,只有露出兩漥黑漆的小深潭,彷若怕人認出,或許也是怕惹到屍臭,沾了一身腥,她看來很謹慎,應該是老闆娘,剛剛開始搬冰櫃進去正廳時,她儼然是工作人員的指揮官,那些比她大上一號的精壯男子都聽她的號令,他們身影晃晃盪盪,做一些布置靈堂的工作。

「你看到冰櫃下方可以拉出來的長板子嗎?在告別式前一天,我們會把往生者拉出來解凍,要花好幾個小時」,阿紫回答得靈俐,並且沒什麼感情,往生者本來就是她的客人,不是她的親友。

「哪我們要注意什麼?」,廣福一臉寫滿疑問問道。 

阿紫的口罩把自己的臉,全方位防守得極為嚴密,廣福看不出她臉上任何情緒的流洩。

阿紫指了指冰櫃上面有個小小的水銀溫度計,廣福往紅色的水銀升降表看去,它的下方竟是父親閤起的雙眼,他忽然想起有一年過春節,與姐姐美玲跑到父親睡覺的床前,想吵醒傍晚還在睡夢中漫步的父親,兩人急慌了想拿紅包,不但鬧鬧吵吵,還想拿毛筆往父親閉上的眼皮畫了上去,父親像被驚醒的大巨人,獅子般的猛眼奮力地睜開,廣福手上的毛筆慌張地被丟到地上,那一瞬間,廣福還真的以為躺在他前方的獅子,會往他身上猛烈撲去

夏蟬的雙翅拍打數十下,三十幾年的時光晃盪穿流,趨近中年的廣福,看著溫度計裡的白色水銀,開始沿著紅色刻度,從零度往上緩慢攀爬,他發現冰櫃上的玻璃蓋,原本霧朦朧鳥矇矓的霧氣,竟然消散不見,父親那張老當益壯的臉顏,赫然浮現在廣福的眼前,父親的眼皮彷若隔著那層薄如紙面的玻璃對他那麼調皮地眨了一眼,廣福覺得父親整個人好像要穿透冰櫃的金屬蓋,直挺挺地挺起腰來,但金屬外殼卻惡狠狠地阻止父親再度回到人間,硬是讓他平躺了回去。

.等阿紫他們回去,三合院再度回到冷清局面,只有廣福與滿屋子的漆黑留守,母親、美玲等人也都回到各自的房間入睡,倒是沒人睡得著,兩人在夢境邊緣徘徊。

廣福在屋外擔心冰櫃的溫度回升,一直從院子反覆走回正廳。他探頭探腦看那白水銀爬升的速度如何,阿紫走前千交待萬交待如果溫度撲升了上去,表示櫃內機器老舊,可能蓋子周邊有間縫,冷氣開始從櫃內裡面「漏氣」到櫃外,在櫃內悄悄躺著的父親就會被這款熱氣從頭到底燻壞、烤焦。

廣福擔心的事情成真。

凌晨兩點,他再度踏進正廳,如同進了一間冷氣房,涼蕊的空氣從四面八方吹拂而來。冰櫃的冷氣往外洩露,冰櫃內沸騰的熱氣將臉顏鼻眼逐一摧毀,如果再等到白天那酷熱的陽光展翅撲進院子,父親一定會像微波爐裡等著被高熱烹煮的食物….,想到這裡,廣福趕緊雙腳踏出正廳,急急去廚房尋找膠布,他體悟到下午母親要趕到廚房打電話的慌急,絕對不能慌了手腳。

他心裡卻著實慌忙得很,像燃起了一股大火,燒著了所有的五臟六腑,怕父親熱壞的味道隨著冷氣溢出,飄飛在正廳裡,那個放在供桌上的祖宗,再久一點恐怕就嗅聞到這股熱臭,祖宗們逃也逃不了,只是面對這些撲天撲地的熱,天上地上的大夥兒都驚慌失措,心理頭沒有準則。

廣福拿著膠布先看了桌上的列祖列宗一眼,開始沿著父親冰櫃周邊的狹縫,把繆布沿著這條彷若被大地震開了的裂痕,彌貼上去,他心裡默想,冷氣趕緊存回去,好好冰著父親的屍體,不要壞了父親的大體,父親可是要…..

父親可是要在告別式之後,送去爐子裡燒成一撮隨時會被風吹揚的骨灰….

廣福這時拿著膠布的手,剛好貼完冰櫃細縫裡的最後一寸,想到父親的身體最終還是要燒成細灰,這時如此顧慮父親的身子,不是很徒….

廣福老是想不起那句成語,他有時楞看了玻璃蓋裡父親的臉顏,開始又陷落在一片冰冰冷冷的霧氣裡,廣福心裡不知是放下擔子,還是扛揹起更龐大的重負….

冰櫃的事暫時處理完,彷若沒什麼大事可以煩腦,廣福每天回老家的三合院兩、三個小時,尋尋看看有什麼須要幫忙。每隔兩天回到老家輪一次大夜班,值夜最重要的事,就在大半夜露水凍壞每個人的好夢時,每兩個小時得清醒一次,踩踏整院子的漆黑,躡手躡腳踏入正廳,眼睛盯著冰櫃上的溫度計,怕那這等熱昏人的天氣,配上老是發作故障的冰櫃,父親身體如溫室小花,得好好眷顧,如果就這麼花謝凋萎了,家裡十多雙眼睛,都看著廣福做事,那眼光滿滿洶湧而來,溺也溺得死他,他既害怕又期待第二次值夜差事的來臨。

第二次值夜之後,再過個三天就要辦告別式,廣福就要和那個現今不話不語的父親揮手告別。

廣福不太習慣不再開口說話的父親,父親活著時,嘴巴沒有閤攏的時候,他真的不話說了,代表他心情做風颱,即將捲起萬丈海浪大淹自己的家,他會突然來個狂風暴雨式的肆虐,打遍所有小孩的手掌心,也不用任何理由,他愛打就打,母親要勸阻都來不及。

父親還很會叨念,連母親、阿嬤都甘拜下風,他一張嘴只要掀動嘴皮,沒有人阻擋得了父親排山倒海而來的叨叨念念,廣福老是覺得他年輕時,滿腦子都是父親的雜唸聲,如同寺廟和尚唸經,唸得讓人剎時上天堂、下地獄。

如今躺在冰櫃裡的父親緊抿嘴唇,嘴皮發紫發黑,一句話都說出不口馬,不像以往那樣板動嘴唇,就能搖動山海,殯葬社的阿紫還把他的假牙拿了出來,放在父親的臉面旁邊。

廣福的孩子偉傑第一次進入正廳時,看到阿公躺在冰櫃裡,一點也不感到孩駭怕,偉傑還大聲向那些孫子輩的同儕嚷嚷

「大家趕緊來看,阿公沒載假牙啊,他的假牙還拿出來放在他的床邊,好奇怪啊,阿公上了天堂,沒載假牙怎麼吃飯?....

父親過世,吸吶上三代、下三代,並擴及婚親旁系的子子孫孫趕來祭拜,這幾天三合院湧進的人潮,彷若急急凶凶的漲潮,海水狂拍這棟數次整建的老三合院,上午先來一波親友哭哭嗆嗆,中午還在院子裡的人,有些是上午留下來的同一批,這次不哭不嗆了,陪留在院子裡的親友吃一碗稀飯。

下午還是有久未謀面的親友,遠從外地開車慌急衝來,廣福都得陪笑陪哭,還有人深夜十二點來祭拜父親的。

那天值大夜班的美玲大姐說,那天晚上從夜黑裡摸來兩人和父親一樣年紀的長輩,他們進來院子時,身上還散發一股酒臭,美玲大姐不是不認識他們兩個,但值夜班的人大都十一點就躺在院子裡橫置的沙發,迷迷糊糊睡進了夢鄉,沒有人想到這世上還是有冒失之人,竟然在深夜大小聲地說要來祭拜父親,那兩位滿頭霜白頭髮的父親老友,真的拿起香就拜,兩人還情不自禁地擠出數顆淚滴滾動在滿是皺紋的臉顏上,兩人拜完了,又一路走進滿是暗黑的夜幕中,只留下驚駭的大姐。

廣福還幫前來拜拜的小朋友們,開一間兒童房,房裡冷氣翻飛,幫下一代抵擋火熱的酷陽萬箭射來,房內一片童聲童語,廣福還把電視頻道調到23-25台,播放卡通影片,那高熱絕對衝撞不進來,只能在門口前大口喘氣,偷偷看著小朋友紅潤的臉孔,而臉紅心跳起來。

廣福原本以為父親的葬事,大約順利圓滿,應該不會再出什麼事,只怕是上天不賞臉,這熱氣真的燒天燒地,焚得讓人魂魄都燃著大火,哪兒都去不了。

廣福就怕這熱火連不放死人一條活路,連死人都要燒它一燒…..

廣福再次值夜時,一人呆楞坐在三合院的沙發,想一覺睡去,但那熱意卻從頸脖盤繞下去,像一條水蛇滑溜,所滑膩之處,都潑濺出潮湧般的汗水。

這幾年天氣過熱,人人家裡都開著冷氣,廣福家也不例外。連車子都把冷氣調到最大,否則真是受不了那高熱的悶烤,但父親與母親住在這鄉下與市鎮的交接處,三合院裡只有一間房裝有冷氣,還是給那些來玩的孫子們吹涼身子,他們兩個老人只吹現在廣福吹的那具老舊風扇,電風扇老得都脊髓側彎了,連挺直都有些困難,廣福調整角度半個小時了,那風扇的風始終對不準廣福吹去,那熱都快要淹溺到他的鼻嘴….

和高熱纆鬥睡不著的廣福,走到正廳看看父親如何了,冰櫃這幾天都運轉得很正常,他檢查貼滿冰櫃四周的膠布,膠布黏貼得緊緊密密,冰櫃再無間縫,讓冷氣有空間可以逃逸。

只是這幾天實在太熱太熱,熱得人只想逃離天地之間,如果真可以把天堂或地下的溫度調整到零度C,父親他們應該還是很快活,不會像廣福被悶熱所擾困,到深夜仍閤不攏眼皮….

只是,只是….

廣福還以為自己矇矇矓矓,但他明明把雙眼貼在溫度計的上方觀看,明明沒看錯啊,天啊,冰棺內的溫度竟然超過攝氏10度,那白色水銀還拼命不顧一切地往上爬升,彷若它是一名攀岩高手,過不了多久,熱氣就要攀爬到最高溫度了。

廣福想,等到天亮,冰棺裡的溫度就要和室外一樣再度破紀錄,高達三十五度以下的高溫,父親將再死一次,到時父親將被高熱燒毀他的肉身、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四肢,全都會像臘製品一樣碰到高熱緩緩被熔化,在所有人的眼前燒化成一漥冒煙的血水

廣福推著父親的冰棺,在鄉間的產業小路上飆跑。

他覺得自己的步伐輕盈,彷若和夜風在競賽,他幻想自己推著父親在金黃稻穗的上方翔飛著,他為了救父親在所不辭,也所幸冰棺下方有輪子,他推跑起來不吃力,但侵入櫃內的熱氣早把父親臉上霧氣逐一吞吃,他一邊推著冰棺,一面低頭到父親閉起的眼眶,無端淌流起熱淚來,彷若正為自己的命運痛哭一場….

    他看到叔叔的大型冷凍櫃就在前方,雙手雙腳更勤快了些,他也是剛剛才想到只有叔叔這個寶庫,才搶救得了父親的身體,不致溶化成肉泥,反正,這櫃大部份貯放剛宰殺完的豬肉,他曾幫過叔叔的忙,手上又有鑰匙,把父親運來這裡冷藏最好不過,讓父親躲過夏日的高溫轟襲….

    打開冷凍櫃,彷若到了北極,一股霧氣般的冷風吹拂過來,好在這幾天沒有殺豬,櫃子裡讓出空位,可收納父親的冰棺,但讓父親和旁邊一疊豬肉臟、五花肉、豬腿肉冷凍一起,廣福臉上的毛細孔都被冰凍得都關起門來,自己得好好反省一番,竟讓死去的父親落得和死豬肉同台亮相,不過,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誰叫這熱氣連死人都要燒熔,他只想救救父親的身體

    廣福原本想把父親放在這裡就好,畢竟冷凍櫃的超低溫沒人承受得了,但想想還是得守靈,他想起阿紫的話,他把溫度調到了零度,把冷凍櫃外面倉庫放著的一件大衣套上身,打開櫃子裡的燈光,他還搬了張椅子和父親的冰棺坐在一起,接著把櫃子大門關了起來

    寒氣從四面八方往他吹襲而來,這比家裡的冷氣機還冷,冷得他從心底直發寒,這還真是件苦差事,但看到父親臉上再也沒有冒出熱汗來,只有臉龐有兩行彷若哭過的淚跡,廣福想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但無論如何明早還是得趕緊打電話給阿紫,這熱不會放世人善罷休,只是一直待在這寒氣地獄裡無法脫身,會凍成像那剛被宰殺的豬肉一般冷硬堅固

    父親的眉頭開始結起冰霜來,彷若他生前憂愁時會把眉毛打結,廣福想起阿紫說告別式前一天,還是得幫父親解凍,否則結成冰的往生者,怎麼在葬禮上和人告別?

    被寒氣包圍的廣福,把自己瑟縮在大衣裡,想想自己好像好多年沒有和父親這樣坐在一起了。

上次和父親聊天是什麼時候?廣福再也記不起來。

只是想到父親的身體最終在告別式後,還是要燒成飛灰細粉,今晚卻如此折騰父親的身子,還把他運來豬肉冷凍庫藏放,只救得了一時,卻救不了一世。如此不是很徒,他老記不起那句成語

廣福想著想著,兩行淚水竟從眼眶中流出,只是還沒有感覺淚水的溫度,它竟結成和父親臉上的冰霜一個模樣,他用手抹抹那成霜的眼淚,想起事到如今也只有這個東西和父親一樣了….

什麼時候天才亮啊?

廣福面對一整座冷凍庫吹來的陣陣冰風,在這原來應該煥熱的夏夜裡,久久無法回答自己的問題 ….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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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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