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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夫這時走進錄影帶出租店後方一間密不透風的小房間裡,他抬頭看著DVD封面上好幾百個妖嬈的日本女子,正輕舞著霧一般的身影,她們看到有恩客前來租借,一股腦想奔逃躍出放置它們的小小櫃子,女優個個興高采烈,乾脆脫得精光赤條,向出租他們的男人熱情簇擁。
若夫這才發現,他的第一滴熱汗正在額頭上悄悄滾落跌到地面上來,無人知曉。
若夫也不曉得為何會迷上A片,或許和他中年失業有關,但如果要說失業扯到看 A片,還是有欠公允,總不能事事都怪別人吧,早在失業前,那支囊芭不太能硬挺時,他有時就會閒逛到家裡附近這家出租店,挑選幾個身材噴出慾火的女優,帶回家中,用右手掌圍攻法,廝殺得百般憂慮都解除了,或許女優的意思,真正是這樣,解人之憂,不亦快哉。
剛開始來這店借A片時,店員全都清一色都是女的,若夫拿出要租的A片光碟,封面的女優尖叫廝喊,男人看了血液衝沸到下半身,臉色也都發紅了,但女店員或許看過太多靠女優慰撫的男人,口氣不徐不喘,還拿出光碟片,非常專業地要你檢查有沒有問題,若夫心裡想,光碟片有什麼問題,那是男人自己身心有說不出口的毛病,要靠女優來檢查、檢查。
或許吃好到相報,這個小鎮男人的招風耳,幾乎和日本男優性器一樣長壯,包打聽出這家出租店擁有最多的女優相伴,來租片子的人像海浪拍打海岸般熟絡,有天若夫攝手攝腳走進店裡特別開闢的小房間,哇塞!若夫心裡尖叫著,兩三坪不到房間裡,走踏了將近十個人,細心挑選女優們,這群男人更是有老有少,包羅各個階層群眾,不像若夫原來想像,會看A片的人可能都是猥猥瑣瑣,他還看到西裝畢挺的上班族,左手拎著一只黑皮箱,右手在DVD上輕撫,好像在黑白琴鍵上彈著杜步西那般輕鬆自在。
讓若夫驚訝張開嘴閤不攏的是,竟看到他國中時的導師鄭威勝,這人在學校以嚴厲出名,不發笑語專門以藤條教訓學生的臀部,好讓他們迷途知返,那時英名震全校的他,如今頭髮斑白稀疏,鬆垮垮的臉龐還掛載了老花眼鏡,自在地在眾女優的妖媚迷影中尋花問柳,讓這個三十年前做他學生的若夫,差不點認不出他來。
但鄭老師隱藏不住在歲月洪流裡不變的身形,若夫第一時間雙眼被電擊,趕緊掀起小房間的布廉慌張逃出,店裡設這個薄薄的布廉別有心意,或許這就是附送給男人的遮羞布吧,若夫早知,遲早會碰到熟人的,這挺尷尬,總不能在遮羞布內小房間泡茶聊天,尤其碰到為人師表的老師,那真正是人到中老年,不得不楚囚相對了,不過,誰規定老師不能看A片的?
若夫以為逃過了劫難,快步走到櫃台要還上次借的片子,老師竟然一派大方走過來,不以為意地直剌剌站在他旁邊,直到兩人迎面相見,卻無法笑呵呵,沒有師生久別重逢的熱情,只能輕輕點個頭算打過招呼,若夫低頭瞥過一眼,看到老師緊握著那A片光碟的手,盡量蓋壓封面,不要讓正舔著男根的女優拋頭露面,鄭老師看到東窗事發,原本不在意一切的自在,彷彿回歸到三十年前,當老師的威嚴全都回到他臉上來了,一張臉浮現著騰騰殺氣,好像是當年要捉同學看A書的模樣,若夫心裡笑著,老師大概忘記手裡拿著是什麼。
若夫右手開始冒出細細汗滴,緊緊保護在他手掌心掙扎嬌叫的女優,DVD上面還掩蓋著一張上午剛去申請失業救濟金的表格,他心裡開始焦躁,下次不知會碰到哪個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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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A片這檔子事,在家悄然進行,絕不能公告周知。
尤其是若夫的老婆還有工作,因而成了家中堂而皇之的執政黨,若夫被涉及官司無法繼續營運的公司辭退時,最擔心不是沒了工作,反而是老婆的管控更加從四面八方籠罩而來,也好巧不巧,一向堅堅硬硬直挺了三十多年的若夫,想不到就在失業後,囊芭竟開始鬆鬆軟軟,像一朵枯萎的花,讓他沒臉裸見床邊的江東父老,不過,看了A片後,只對自己負責,懶芭在自己汗流夾鬥的雙手奮戰下,還是能噴出些許濃液,好對男人的慾肉繳卷。
為了不讓功高心苦的老婆發現自己從出租店帶回的女優,若夫藏匿DVD花了一番心血,他把DVD的硬盒子先留在汽車上,只帶著一張張輕薄的光碟片進入家裡,魚目混珠放置在音樂DVD架子上,順利躲過老婆的法眼搜查,到了夜晚,若夫成了穿牆過門的小偷,在老婆、孩子的鼾聲中,先無聲無息將房門打開三分之一,再施展獨家練就的輕盈腳步,配合身體急速縮綣,輕巧閃過房門的阻擋,悄然無息走到客廳,自以為瞞過天地,開始與女優愉悅約起會來,當然,若夫把音量轉到無聲,只看影像讓他肉體沸騰到煮熟。
百密還是有一疏的,有晚若夫與女優約會,還是被老婆撞破,老婆深夜上廁所,看到另一半床位空盪,立即衝殺到客廳,這時若夫衣衫不整,短褲褪下一半,懶芭握在右手喘息,老婆看了只嚎叫老公為何這麼晚還不去睡,假裝沒看到這幅醜樣,若夫趕緊迅速按掉DVD遙控器的電源,把畫面調到電視,一臉無事人模樣,把褲子迅速穿好,兩人一前一後表面無事進房睡了。
老婆躺在一側,怒氣如火山欲爆發時卻還不能噴出的無奈,心理喃喃著 「多久沒和老娘幹了,還敢看A片,看有天我怎麼治理你! 」。
躺在同一張床上的若夫,把身體翻側過一邊,剛在DVD看到的女優,偷偷跳下電視螢幕,悄悄溜進房門,輕跪在他身旁,拉開他短褲的拉鍊,像捉一條滑溜的蛇,一手就把他的陰莖在暗黑中拉扯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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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上午若夫要走進出租店時,嗅出空氣裡瀰漫悶悶騷騷的味道,這種悶好像隨時可點燃一場燒天燒地的大火,恐怕要出事了,若夫心中開始有所顧慮,可要小心點,他喃喃提醒自己。
如果萬一真的出事,又能謹慎到那裡去,還是隨意吧,若夫掀開布廉,來到這個他熟稔如老家的小房間,如真要細細描述,一個只有兩三秤的空間,卻被好幾百個迷你女優占領,折手折腳藏匿在此處,她們閃躲的窩,有雙片光碟裝,也有單片DVD,但只要把薄薄的光碟一放進機子裡,她們又重新復活了,會亢奮尖叫,會扭動腰身,會全身赤裸,勾牽你的魂,吸進你的精。
這種看不見的女人,最適合像若夫這種無膽、無囊芭、無大錢的人交往,完全無負擔,只有快感,不用擦屁股,更不用金屋藏嬌,花個幾十塊,就能用想像包二奶、包全身,省錢又省力,不用負上任何責任,女人也不知他的囊芭硬不硬,不用撫摸半天,還軟趴趴得抬不起頭。
若夫心裡高興想著笑著,眼前晃進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摸手摸腳不願讓人看到自己模樣,但全身上下早被旁人看透,他閃頭躲腦抬頭看著櫃子上的女優兩眼直發楞,又是個老色人,如果自己老到這種年紀,還能看A片自摸,也是人生快事,若夫第一眼看到那老人貓進來時,心理不屑想著。
但若夫愈來愈覺得這個背著他面的老人,身影怎麼那麼熟稔,老人也發現事態不對,悄悄正要從小房間安全撤走…
「阿爸,你怎麼來這種地方? 」
「我怎麼不能來? 我也是看到你有次回家,租的片子覺得怪怪,打開一看為何全部是脫光光的女人,因而來這邊晃晃查查」,如今自己一個人住在一層樓的阿爸,口氣有點悍凶,為了脫罪,老人家反而回擊起若夫來了。
這是阿爸第一次說話不敢直直看著他的眼,若夫心想,年輕時阿爸可真會管,也真凶,有次阿爸從他高中書包裡搜出香煙、花花公子、打火機,阿爸粗紅著脖子,拿起掃把就往他臉上蓋打去,好在他閃躲得快,躲過第一次襲擊,趕緊往門外鑽出,不過,阿爸一生平凡,當個銀行小職員直到退休,阿母卻在這幾年被癌細胞纏住困住,不久前才住進靈骨塔,阿爸一定很久沒有幹,是不是也成為他這種無囊芭一族,想找找女優解憂,他心裡也會諒解的,只是一輩子沒說過女人這檔子事,父子在這種地方相遇,好比嫖妓時相逢,只是阿爸嘴巴不饒人,還要硬拗?
若夫猜疑阿爸這把年紀,他的囊芭經過自摸後還能挺硬如昔嗎,他相信阿爸年輕時鐵定是個雄糾糾男性,否則不會生下三個有囊芭的男孩,不過年少昂揚是一回事,但年老時還能發槍噴火,他有點吶悶到底阿爸還行不行,他想問個清楚,但這種問題,總不方便從一個兒子嘴裡問阿爸說 「阿爸,你看這個有路用嗎?會爽嗎?」
還沒等若夫張口問,阿爸為顧及臉面,早已想溜為上策,阿爸一腳趕緊要邁出小房間,與一個剛好要衝進來的年輕人相撞個正著,阿爸差點跌到地上,若夫從後方逕是把阿爸頂了起來,否則阿爸一把老骨頭摔個正著,會聽到霹靂啪啦的碎裂聲。
陳家全家三個男性,老的站不住腳、中年的垂頭喪氣、年輕的頭髮還沒長全,剎時都呆楞住,大家竟在租借色情DVD的小房間相見歡,真是色囚相對,若夫張開小眼看著雙眼茫然的阿爸、瞇著眼的阿爸看著還在唸國中已戴上眼鏡的孫子,理個幾近平頭沒剩幾根毛的孫子,光光的額頭冒出汗滴,看著不說話卻氣得頭頂在冒煙的若夫。
三人雖住在同一屋簷但不同樓層,三人活動進出的時間也不盡相同,若夫習慣在上午十點之後出門,阿爸是七、八點就溜出家門,最小那個也是若夫的獨子漢昌,出入時間不固定,結果人算不如天算,還真他媽的巧,祖孫三代竟然在同一時間齊聚小房間,像開全家同歡會般那麼熱鬧,就算是大家約好了,也不那麼準頭。
「阿公、阿爸壞壞去了,你們怎麼都在這裡,我是聽到外面小姐說你們都在這裡,趕緊進來通風報信,阿母之前有跑來這店查,現在好像聽說出去叫警察了,你們如果要走趕快離開,以免…..」
「那你手上握拿的是什麼,不就是一張A片嗎?」
若夫話已吐到嘴邊,但耳朵豎得比間碟衛星更直更高,因為外面有熟悉的聲音,擊發起霹靂拍啦的話語機關槍,火氣凶猛得很,怕發生事情了,若夫膽子瞬時縮得比睪丸還迷你,他看著阿爸及兒子,兩人一下子成了中年男人的性器低頭喪氣,不敢抬起頭來六目相看,祖孫三代體內的腎上線素,開始激烈分泌,以因應緊急須求。
「叫你們的老板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光明正大出租A片?你們眼裡還有沒有王法啊?知不知道租A片是妨害風化、傷天害理?你看我敢不敢告你們妨害家庭、唆使通姦?我已叫警察來取締了,你們說,我明明看見我老公來這裡租片,如今他躲到哪裡去了?我一定要找他算帳….」。
老婆還真像「捉猴」一樣,追蹤若夫追到出租店來了,還叫了警察,這下可好、這下可尷尬了,若夫、阿爸、兒子三人這下傻壞了雙眼,忙慌了手腳,如果警察,逮了祖孫三人到警察局問話,三個人可能都要搶著若夫現在穿的這件薄夾克,好遮住自己的臉,否則全家的臉面都被踩在地上踏來踏去了。
若夫是不知租借A片會犯什麼法? 至少老婆這麼一鬧二叫警察,若夫接下來還只有上吊的命運,至少目前要躲過這個災劫,如果再讓老婆看到她的老公、她的公公、她的獨子,都在這裡與女優小聚會、搞通姦,還真會引起核戰,碰!碰!碰,只要兩三下,若夫的世界全都滅絕。
好在兒子年輕靈活,開始在找出路了,小房間裡可能會有什麼密道通往外面,兒子彎腰低頭敲敲打打牆壁,果然敲到牆上有一處虛牆,往裡一推,出現一個像狗洞一樣的小門,老婆的叫聲在外面,廝喊的聲音愈來愈可怖,天啊,外面也有警車鳴笛的聲音由遠至近,若夫想像警察先生衝刺進小房間,喝斥他們三人不能動,老婆的嘴臉伸進來,一臉正義澟然,立即叛處他們三人的罪過,「當場把這三人的老二都給割爛」。
若夫阿爸看到狗洞一出,老骨頭能伸能屈,二話不說彎腰做狗趴勢,撂下一句「我先走了」,急急鑽過狗洞遠離出事小房間,若夫看到阿爸領頭如是做也有樣學樣,一邊趴過狗洞,一面也急如星火叫兒子趕緊跟著鑽過來,不忘盯嚀一句,「記得把狗門關起來」,兒子辦事若夫放心,兒子低頭闖關,輕輕把狗洞拉起關緊。
原來出租店隔鄰就是這小市鎮一家很大的廟宇,從這狗洞出來,再翻過一道牆就是廟的後院了,其實這廟也不純是廟,其中一棟建築成了靈骨塔,讓鎮民好放骨灰罐慎終追遠,活人死人都存住在這鬧區上,外表看沒什不了起,真正內底是生死不分四蘊皆空。
若夫此時抬頭,看到橫阻在廟宇與出租店的牆,厚度挺紮實,高度也比若夫還高,單憑一己之力,恐怕兩個年紀較老的會掛點在牆上,爬攀不過去,若夫先蹲下讓阿爸踩著他的背脊跨爬,孫兒在旁攙扶,但阿爸還真年老體衰,有人在底下做他的肉身梯,阿爸用力雙手雙腳都還抖擅著,連拖鞋都掉落在若夫的頭上,也不管那麼許多了,若夫用力一頂,阿爸順利翻過牆去,但碰的一聲,阿爸摔到另一頭水泥地,聽到阿爸的叫聲,這摔可能不輕。
接下來是兒子蹲著當墊背,若夫也慌手慌腳使勁了力,將整身翻過牆,落地一看,阿爸已坐在地上,用手撫著腰喊疼,兒子年輕雙腳一躍,右手撐在牆脊上,好像奧運的跨馬運動一樣,輕輕巧巧就翻落下來,若夫想體力還真是與年紀有差,兒子的命根在床上應該會是一匹衝悍馬,包準讓那些女優吱吱叫,若夫想,自己還真看多了A片,腦袋裡活動都是凌亂 A影。
到了牆這邊,聽不到出租店的激烈聲響,老婆與警察是否衝進了小房間,懷疑這三個有生殖器關係的人,忽然憑空密室消失?警察是否就此打退打堂鼓,不再追究祖孫三代幹出的好事,三人手中都握有A片光碟,如今在逃難途中,光碟被碰碎、捏碎、跌碎、壓碎,到時候可要賠給出租店老板了,女優為他們粉身碎骨,還真叫人捨不得。
若夫把耳朵貼在牆上,想聽聽隔壁小房間有何動靜,天啊,他竟聽到老婆嬌嗔喘氣的叫聲,警察與老婆竟在小房間大膽偷起情來….,這究竟是A片的情節,還是真實生活的聲響,若夫早已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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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夫與阿爸、兒子要從廟宇出去,走經這廟的靈骨塔區,前方擺設佛祖金座莊嚴無比,塔位區則由一個個類似書架櫃位組成,原來這裡有萬千祖宗魂魄在此進住,若夫想起來,自己阿公、阿嬤一生所燒化的骨灰,也好像放在這裡,他動了動阿爸的肩膀,和他示意此事。
「好像就放在一樓這裡,要順便雙手合拾祭拜嗎?」,阿爸轉過頭問若夫。
祖孫三人,就這樣擦拭額頭上剛逃難而流下的滴滴冷汗,在金佛前合掌祭拜自己的祖宗,此時廟裡響起肅穆的梵音清唱。
但落在若夫眼裡耳裡的,盡是警察與老婆在隔鄰纏綿的聲音,從似有似無到愈來愈大聲,瀰漫了整座廟宇大廳,大概成千成萬的祖宗,或許都聽到這種淒厲的叫聲,可是若夫看著阿爸與兒子,兩人沒有半點驚異表情,他們兩人都沒有聽到嗎?若夫心中若有所失。
若夫此時剛合掌,卻慌忙把A片放在褲子後方的口袋,這時原本就碎裂的A片光碟忽然掉落一片下來,阿爸與兒子轉頭瞪他的同時,也分別有光碟碎片,同時從他們的口袋掉滾了出來,三人想擠出一點笑容,都無法笑出來。
只有前方的金佛靜靜瞪著三人許久,那金佛的臉起先似笑非笑,但佛臉最後卻彷若再也忍不住,開懷地笑開了起來。
刊登於2007年6月《鹽份地帶文學雜誌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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