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一旦觸及人們心中最在意的傷心處時，那淚水就會像止不住的水龍頭一樣，潸然落下……。

你在我面前哭泣，每當提到你父親往生的那一段歷程，你就忍不住淚眼汪汪。一個大男人拋下男性尊嚴，像一個脆弱無助、手足無措的小男孩一樣，你在我面前嚎啕大哭…，讓我也不禁紅著眼眶，聽著你訴說你的生命故事。

那年你父親罹患了淋巴癌，在生命進入倒數的階段裡，你和你的母親都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你們還一直認為那是醫師的誤診，你的父親一定會好轉。因此當醫師建議你們轉往大醫院接受化學治療時，你的母親認為轉診很麻煩，一切又得重新開始，所以仍然堅持待在原醫院接受化療，你們天真地以為，只要做做化療，你的父親又可以回復到健康的狀態。

當你父親的病況已經進入病入膏肓、藥石罔然的狀態時，其實對他的最好照護方式是進入安寧病房接受緩和醫療、讓他能夠平靜、沒有任何痛苦地走完人生旅程。可惜小醫院裡沒有安寧病房，你們也不相信父親的生命即將進入尾聲，於是，你們要求醫師要不斷地進行積極性的治療，你們不願意放棄任何急救的機會，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你們都希望從死神的手中將父親的生命搶救回來。

於是，你的父親就在一次次送往急診與加護病房之中，不斷地受到病痛及身體上的折磨， 這中間還插了幾次管、用侵入性的方式暫時延續你父親的生命。你當時的女朋友跟你說：「看到你們的決定，我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你怎麼忍心讓你的父親這樣受苦。伯父那不被妻兒理解的痛苦，我感同身受；伯父那雙空洞無助的眼神，始終烙印在我的心裡，我實在無法理解，你們怎麼忍心讓你的父親如此受苦…。」

當時的女友，現在已經成為你的妻子，每次你的妻子提到這段往事時，就像在你的傷口上灑鹽一樣，讓你痛不欲生。而你的愧疚、你的傷痛、你的不捨、你的遺憾，就只能透過眼淚的宣洩而獲得平撫。【眼淚】是神奇的心靈治療禮物，是你用來自我療癒的情緒宣洩方式。

因為對於疾病的無知、因為沒有照顧臨終病人的經驗，所以你們做了最差的選擇，你讓你癌症末期的父親，在生命最終的那一刻，是在插管急救中，痛苦地死去。他臨終的那一刻，身上還插著管子，當拔管的那一刻，鮮血還從傷口一直滲流出來。你的父親全身浮腫、不成人形，連那些收到訊息、趕赴醫院見你父親最後一面的親友，都認不出來這是你的父親。

你的父親是在極度痛苦下死去的，每次只要想到這一點，你就充滿深深的自責與難過。你是一位孝子，你的用意只是想延續父親的生命而已，但你卻不知道，你的決定反而遭致父親更大的痛苦。你說，你父親往生這幾年以來，你和你的母親都不曾夢過你的父親，也許是因為你的父親很氣憤你們的作為，所以不願意入夢來相見。

我瞭解你的遺憾，因為這種遺憾是沒有辦法彌補的，所以你很自責，而你必須背負著這樣的愧疚生活一輩子。所以你只能像一個孩子一樣，用淚水來宣洩你的痛苦與難過。看著你沉浸在過去傷痛中、悲傷得不能自己，我知道你正再次經歷著那段父親臨終的歷程，往事歷歷、止不住的傷痛在你的心中奔騰、翻絞。

你…，你讓我想到了我的父親。

我的父親罹患直腸癌之後，他曾經囑咐過我們：「他的最大心願就是離世時不要有任何的痛苦。因此當那一刻來臨時，千萬不要急救他，因為急救的過程是一種痛苦和煎熬，他寧願安安靜靜地死去。」於是，減少父親的疼痛、讓父親剩餘的生命活得舒適、有品質、有尊嚴，這是身為人子的我們，最大的目標和希望。

在安寧病房進行緩和醫療的時候，面對父親出現臨終前的「瞻妄」現象（註），他躁動不安、意識混亂，在病床上翻來覆去、片刻不得安寧。我一直在想：「父親是不是很痛苦，但因為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所以才會這樣躁動不安？」這樣的疑惑，得不到醫師的解答，於是，我也懷抱著這樣的「遺憾」和「自責」生活了好幾年。

面對父親的死亡，你和我同樣都飽受著內心的譴責，而你的譴責與遺憾更勝於我Ｎ倍，至少我的父親是走得很平靜、沒有痛苦的。而我的疑惑在多年以後，已經從yichun老師那裡獲得了解答，老師安了我的心，他讓我知道，我的父親是走得很平靜、沒有牽掛的。老師安撫了我的心靈，讓我卸下了自責與不捨的情緒，雖然心裡的遺憾還是難以釋懷，但至少我「安心」了。

那你呢？誰來安你的心？誰來幫助你療癒你的傷痛，讓你不至於一直沉溺在過去的巨大痛苦裡，走不出自責與懊悔的胡同？

遞給你一張面紙，輕輕拍拍你的肩，我想你的情緒已經獲得舒解與釋放，接下來就需要處理你心裡那段看似已經平復、但卻會在午夜夢迴之際出現、讓你瀕臨崩潰邊緣的創傷經驗。你需要專業心理輔導的協助，如果你願意，我願意陪你走一段……。

©2009.05.29  Ruru～善終，是最美的祝福

註：瞻妄（Delirium）是指一種急性的神智混亂狀態，患者對人事時地物不明，看起來意識清醒，卻對外在刺激沒有明顯的反應，可能有不安、焦慮、易怒、注意力不集中、睡眠障礙、不合作、躁動、語無倫次、錯覺、視幻覺等的症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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