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朋友太多了,他常把想見他的人,約來一道吃飯;笑談間,治事敘舊,一併料理。
他很健談,談詩、談散文,也談感覺。
她就在那種場合,聽到他談起他的妻子汶。
他極力稱讚汶感受力強,是可以寫文章的人。
朋友也附和,真好,汶的談話處處透著機鋒;像初雪後,輕悄的小貓隨意漫步,寫出一地新意。
他欣然展眉,眼神發亮;但是,剎那間,卻暗下來。「可惜」,他嘆了口氣,「她偏就不寫」。
「你看她收在『牽縈』」裡的文章,多好!那是她廿歲時,寫給我的。她知道我喜歡她寫文章,這樣做完全是為了懲罰我。」
她坐在角落,側頭看著他微泛星絲的鬢角,他幾乎又在作詩了,「她像清泉石上的一朵小花;而我,只是世俗的男人,太容易傷害她。」
他轉向同座一位纖柔細緻的女孩說,「如果還有來生,我絕不招惹你們這種女孩。」
依稀,聽到他說,汶身體很差,數度進出醫院,全身直如斑馬線,佈滿手術遺痕…
她聽得一驚,為什麼?
就只為了他是一個世俗的男人嗎?
談話聲漸去漸遠,眼前漸次浮現那朵在風中、在雨中含怨微顫的小花。
那是一朵什麼花呢?
是不是深山幽谷裡,獨放芬芳的篁花呢?
竹子一生只開一次花。它們用一生的時間,全心蘊育,耐著性子,等待綻放。
總希望在最適當的時機,傾注逬放的熱情,展現絕美的丰姿,好與知音共賞。
然而,萬一錯失時機;或者,不幸遇到鹵莽的對待…
席散了。
走在薄寒微涼的台北街頭,遠近街燈明滅不定,多少紅塵心事,亙古常新。
性如篁花的女人,也許不再隔簾聽夜雨;然而,來生尚渺,今生猶未了,只好強抑幽懷,再續天涯路。
但是,為什麼總還有些什麼,沉澱在心底;偶然間,不經意地微微一攪,就像深潭微蕩,有些東西隨即漸次浮起、擴散,輕輕上湧,細細啃嚙你的心?
誰能給她答案呢?
她不知道…
(舊作,刊於人間副刊,19/July/2009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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