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長於烹調，也勇於嘗試，包子、饅頭、客家人的粿粽、各式煎餅，都曾輪流上桌。成年以後，對於只會用食物和我們連結的母親，其實是有抱怨的，我從自己的角度看到她的不足。
　我很早離家，雖住台北，一年甚至回家不到幾趟，跟母親是有距離的。忙著在生命歷程中翻滾，傷痕累累的我，根本無暇看眼父母。直到考特考後，才搬回老家附近。
　之後，有時在國泰街市場與拖著菜籃車的母親相遇，她總是勤謹地堅守崗位，一年365日無一日怠工。我曾語帶諷刺地說，只有歹命人才會這年紀還要自己拖著去買菜～其實我是希望她不要這麼累，但她生命沒有重心，也只會這些啊！
　今天做了糙米杏仁糊（比漿濃稠）回家，浸泡打磨過濾二道，然後文火在瓦斯爐上，邊煮邊用木勺攪拌，以免糊底。
　母親吃了幾口，我問，小時吃的一道便當菜，不知是什麼魚還加紅蘿蔔一起煎成的？
　她說，是鯊魚，加蕃薯粉和其他的如紅蘿蔔一起煎。
　我問，汝那會做這些菜？
　她說，就看傅培梅，還有蔡秀珠啊～其他就自己變化。
　我問，我們家的粽子，炒米時，是加冷水還是熱水？因為沒親自做過，所以儘管她說過很多次，我還是搞不清楚。
　她說，是加熱水和一些酒，邊炒邊加，醬油或調味料也一起加進去，直到炒熟為止，很耗工啊。然後包成粽子，要蒸之前，整串粽子浸在水裡大約5分鐘，若想吃軟爛些，就浸10分鐘。
　餡料要先處理，像蝦米、蚵子還要先浸料酒。
　我們家的粽子，光是外層那米就好吃的不得了，這是祖母的作法，母親學來，還教外婆、舅媽。
　她說，有次她給鄰居阿梅的婆婆兩顆粽子，她吃了一口，立刻驚為天人，把另一個留給媳婦，希望她跟母親學。
　然後我問她後龍阿公有疼你冇？5歲喪母後，8歲時，她曾到後龍阿公家住過幾年，阿媽非常疼她，說這冇母的囝仔要疼，不准其他孩子欺負她。
　可惜，她54歲就走了，到親戚家突然腦充血，車子送回來已沒氣息了，阿公那時62歲。
　外婆（她的舅媽，沒生女兒。後來母親就住回新竹鄭家，直到出嫁）也是疼她的，只是嫁來我家，相形之下，卻得不到預期的疼惜。
　她哭說，幾十年攏冇看到錢（連要買菜都得每天跟爸爸拿），直到我諸姆囝賺錢，我才有看到錢～
　這個被限制的心結卡得很深。
　我說，這可能是汝的功課啊，不一定古早汝是「車花」（奢侈浪費）人，所以這世人要學儉啊。
　咱人讀冊，國小、國中、高中，到大學研究所，甚至出社會，不同階段攏有不同的功課，不及格怎麼辦？要落第重修啊！所以，汝也一樣，既然這世是「學儉」的功課，真艱苦困難，汝攏過關，就要歡喜，不要怨嘆，不然下一世還要重修，汝咁抺（你要嗎）？
   每個人的課題也都不同，像我以前常抱怨，為什麼我要生在這個家庭？如果是一般家庭，每個人都均衡發展，不會拖累我，以我的資質，早就不知飛到那裡去了。但這是命定的學習，我的題目是「面對與負責」，即使壓力大到像扛一棟房子，也是得承擔。歡喜做、甘願受，就是這樣。
　咱人的生命是真久長，咱只知眼前這世，就像翻一本冊，只看得到左右兩頁，不過再往前翻，前面是什麼，是現在的咱嗯知影的。汝僅看到這世自己吃苦，卻看不到前世別人受罪。人與人間牽絲絆藤，不一定以前在行路時不小心踩死一隻螞蟻，那個生命型態也會轉化，成了汝現世的親屬，這很難說唷。
　所以，汝聽我說：
　對不起，以前我可能在有意或無意間傷害汝，讓汝傷心難過，我向汝賠失禮。
　原諒我，不是故意犯錯，誠心請汝原諒。
　感謝汝，汝五歲冇母，卻乎我到現在還有母親，多謝汝。出世作人，是咱的功課，什麼遭遇都好，說是認命也行，我攏接受。
　我愛汝，我珍惜咱的緣分，我愛護並且看重汝，多謝汝的付出，這是無價之寶。

　聽我說完，母親把頭轉正向我。
　我繼續說，現在的人都只看表面，像關節紅腫熱痛、眼睛也會這樣，攏說是「發炎」，其實是邪氣正要迸出，這才是根本的原因。不從根本處理，只是消炎解熱，立刻就把邪氣壓進去，這樣對嗎？
　人也是一樣，咱只看到表象的「果」，卻看不到深藏在裡的「因」，不明就裡之下，怨氣沖天，天知道到底是誰欠誰啊？
　眾人忽略的「因」威力無窮。有一個故事，有一天佛陀講經時，他叫阿難到前方五里路遠的小村莊，向在井邊洗衣的老婦，要一桶水。叮囑他要客氣和善。
　阿難向這位老婦恭敬作揖，懇求一桶水。她卻很生氣地拒絕。
　世尊又叫「舍利弗」去取水。那老婦看見舍利弗，彷彿見了投緣的親人，高興地說：「行！行！來來！我來幫你打水。」又給他一些齋食，讓他帶著路上吃。
　原來久遠劫前的一世，這位老婦是隻死在路邊曝曬的老鼠，阿難那時是個趕貨經商的賈人，見到這隻死鼠，起了嫌惡之心，掩鼻而過。
　舍利弗那時是正要赴京趕考的讀書人，見到這隻死鼠，順手捧把泥土將牠掩蓋。
　經久遠劫以後，現在他們見了面，產生這樣不同的差別待遇。
　～～所以，不要怨嘆，事出必有因，凡事感恩，接受現狀，保持心的平靜，這才是尚根本啊！
　我說，就像我去年8月25日吃蘋果，現在反而要感謝，如果冇這些紛擾，那會想到休息，說不定很快就OUT，也沒閑在這跟你講這些。
　所以，看起來是好的，可能是壞事；看起來是壞事，反而藏著好的結果。感謝汝冇像厝邊借錢來吃穿，這是好的身教，勤儉一世人，爸爸嘛真感謝汝。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知道感恩，才有福氣。
　我問母親，汝聽有嚜？
　她說，有啦，我這麼巧，那耶聽冇？
　母親不愛念書，從小就逃學，我某些「不羈」的方面，或許跟她有關。她年幼喪親、渴望被愛與被肯定的痛點，需要被聆聽、被看見，然後才可能療癒。
　此世為母女，焉知他日將如何？人生漠漠，且珍惜點滴流光，讓我來協助母親，打開那難以索解的心靈密室吧。（4/Mar./2014）

幼年的滄桑需要被聆聽與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