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緒如水流動，只要有一絲絲味道不對，可以立刻從暖春急凍為寒冬。剎時間，他的臉整個垮下來，突然變色如走味的溲食，怎麼會這樣呢？為什麼這麼激動呢？她呆望著，莫名所以。

   這時，她像闖禍的小孩，巴不得自己立刻從這樣的場景消失……。可是，拂袖而去的卻常是他；正在吃飯時，他可以丟下碗筷，掉頭就走。留下滿臉緋紅，不知怎麼辦的她，獨自承受外人詫異的眼光。

   這種狀況，在他們相處的那幾年，經常反覆發生。她完全不明白他那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憤怒，是怎麽逬發的？

   她是截然不同的典型，她的感受像風吹拂，隨著思緒飄盪，沒有清楚的認知前，她的感覺是糊成一糰的，像水和土攪拌在一起，幾乎無從分辨；要過很久以後，才能慢慢咀嚼出其中的涵意，這時才能明白自己真正的想法，但對別人來說，卻早已「事過境遷」了。

   這種慢好幾拍的特質，讓她無法及時清醒，甚至在需要快速做決定的時候，誤了大事。

   整整七、八年的時間，就像一場夢，顏色晦滯，一堆色彩糊成髒膩的泥，堵住排水孔，水汪在上層打轉，一點一滴逃亡似地找空隙流下去，就像陷溺在愛情漩渦裡的她，兩隻手浮出水面亂扒，想抓住什麼，卻無端多喝了好幾口水。

   這些年，他到國外發展，回來時總會打個電話給她。見面後，偶爾陪他喝杯小酒，聽聽他買的草原民族風的CD，聲樂素養極佳的邊疆歌手，帶來迥然不同的聽覺感受，還有他特意加工烘焙過的茶葉，混合著空間和歲月流淌的痕跡，帶來一種偏安似的自在感。

   酒後的他甚至說，你來找我，我叫煮飯婆煮飯給你吃，我帶你游湘江，尋找湘夫人的足跡，你肯定喜歡；這輩子欠你的，連夢裡都不曾忘記……。

   如詩一般的漫想，隨風飄蕩，她有些感動，卻並沒有在她心裡掀起多少漣漪。其實，目前這種親人、知己似的對待，滿好，距離與溫度，都剛剛好。

   她已經沒有能耐再去承受過多的風雨，那種激烈焚燃的情感，對她來說，太濃郁厚重了。

   雖然，或許他還戀著她，但也清楚再也回不去了，隔著年華、隔著千重山、萬重水，她只是偶然停佇的雲，終究要離去。

    而他呢？命運讓他奔向遠方，在兩岸流浪，如一片浮葉，漂過來、漂過去。他只能在現實與夢幻的間隙，呼吸幾口清鮮的空氣，其他的，也不敢多想了。

   就像這樣的夜晚，他們對坐，喝著茶。

    紅泥潮汕小爐上，煨著孟臣罐，咕嚕咕嚕的水聲漫開來，白煙如縷，在她眼前蒸騰漫舞。他熟練地執起壺，細線般的茶水，精準地傾入眼前小若半個乒乓球大的玉白色若琛甌，琥珀色的茶湯晃蕩著，那裡頭埋藏著多年的心事。

   心事欲向誰人說？

   有些能說，還有些根本無從說起的，就讓它隨著煙水化去吧！

   她有些微醺，在茶香的氤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