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郵局提款時，發現一位兩歲左右的小男孩，正像皮球一樣滾來滾去，一會兒躺在椅子上，一會兒坐到欄杆中間。他是靜止畫面中的唯一動點。
     填好單子後，我蹲下來，拍拍手，微笑著示意他跑過來，對付小小孩，這一招非常管用；果真，他偏著頭，「鑑定」了一會，僅僅一剎那的功夫，就笑開了臉，毫不遲疑地奔晃過來。我掏出面紙，揩拭他的鼻涕，小傢伙合作地抽歙著鼻子，然後，遠遠地跑到另一頭去，又像一隻小牛犢地衝過來。玩了幾回之後，小傢伙顯然又發現新目標，我也忙不迭地檢點領到的鈔票。
     突然間覺得小腿間似有動靜，原來小傢伙赤著腳ㄚ，拿著小布鞋，央我幫他穿上。恍惚記起剛才有個中年男聲揚起﹕「還不把你的鞋子穿上?」
    我蹲下來，欣然地把他的小胖腳塞進布鞋裡，目送他蹦跳著跑開。
    離開郵局時，小傢伙的父親—一個沈穩的中年男子，微笑著向我點頭致意，而小傢伙背著我，正雀躍地玩個不停哩。
    推開門，亮艷艷的初夏陽光底下，白花花浮動的是如真似幻的人生。
    從小到大，以迄於老死的人生，每個人都扮演著不同的腳本；但是，有誰真正了然自己的角色與別人的分量?
   大人必須蹲下來，與小孩一樣的高度，才能進入他們的世界；了解與接納的前提是平等與尊重。
    我們愛小孩，卻從來不曾要求他們回報，因為認為他們無法像我們愛他們一樣地愛我們；然而，就是因為這種寬容無私的愛，我們不但贏得他們衷心的信任，也得到最真實可貴的回饋，他的愛毫不矯情，天真而不世俗，像一面鏡子反射出你的心。
    但是，這種對應的關係，卻難得存在大人世界；那裡面往往充滿私心、計較、利害、詭詐與不義。經過層層轉折後，愛變成一種負擔，一種世俗的裝飾，而不一定是出於自性的原發行為。
    到這個層次，愛已淪為需要學習的「美德」與「修養」了。
    所以，每當我們懷疑別人的愛，是不是先回頭返照自己的心，檢視愛的質地，是否已染塵濁，而變得晦昧不清?（舊作，曾刊自由時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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