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叔本華：《關於宗教的對話》劄記

那天叔本華走進了我的臥室，他說他喜歡肯定與否定的對立感，於是我在睡前和他一起坐在床上，因為所信仰的不同，而選擇各據一方；他是個極端的意志狂熱信徒，對於宗教只是巧立名目寫些廢話，所以我為了和他溝通交流，也不能免俗，就來了一段神經質的對話。

Rosy：我曾聽你說過「宗教是噁心的」這句話，每個人都有信仰的自由，你的這種講法，不是對別人的信仰很不尊重嗎？

叔本華（菲勒里息斯Philalethes）：「我們尊重的是真理，所以我無法尊重與真理相反的東西。我的座右銘是：即使世界毀滅，也得維護真理，正如法官的座右銘是：即使世界毀滅，也得維護正義一樣。」

Rosy：我要為這個世界向你詢問，請問你的真理是什麼？

叔本華（德模菲里斯Demopheles）：「每個人的信仰對他自己而言，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因此，對你而言也該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對於那些深陷於追求毫無價值的物質生活而未受教育的人來說，宗教是向他們灌輸崇高人生意義與這種觀念的唯一工具，也是整個人生的全部。」

Rosy：所以你認為宗教是神聖的？那為什麼你又說宗教是那些「深陷於追求毫無價值的物質生活而未受教育的人」所該追求的呢？

叔本華（德模菲里斯Demopheles）：「物理學和形上學是宗教的必然敵人……宗教是由於無知而產生的，宗教不比無知維持得更久。……信仰和知識不可能在同一個頭腦中相安無事，它們像一狼一羊同處一籠……知識勢將吃掉同伴的狼。」

Rosy：既然你認為科學和哲思向來與宗教信仰相對，那你所謂的「神聖」是什麼？如果宗教信仰是「無知」的一環，那你所認為的「真理」又是什麼呢？

變為存在主義觀念論者的叔本華：「意志。雖然死亡會結束我們的生命，卻無法結束我們的存在；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意志』，它是不朽的。」

Rosy：如你所說，假如「意志」表現了一種「存在」，那麼宗教信仰者曾經為此受難或犧牲，有些人能忍受安貧和守貞這些戒律，還有人能奉獻自己一生所得給教會，甚至於有人能為了所信之神傾其所能所有，這種信仰不是往往顯現出超凡的意志力了嗎？

轉回悲觀主義的叔本華：「信仰有如愛，愛是不能強迫的；如果要強迫別人去愛，便會產生恨，因此，最先產生不信仰的，就是這種強迫別人的企圖。基督教已經死了……誰要嘲笑宗教，誰就會遭受嚴厲的制裁。」

Rosy：你說信仰是一種「愛」，那為什麼你要嘲笑「愛」呢？「制裁」又是什麼？

厭世觀的叔本華：「波斯詩人奧馬（Omar）燒燬亞歷山大城的圖書館時，他瞭解這樣做的理由－－即書本中的知識如果在可蘭經中找不到，便是多餘的－－被認為荒謬不合理……所有的宗教都是反對文化的……如果科學超越可蘭經，便是宗教之敵，因此，便不能讓它存在。」

Rosy：那些宗教信徒會認為你褻瀆了他們信仰的出發點。像你曾說過：「歐洲是完全為一種前所未聞和無法相信的幻想所支配的大陸」，基於吠陀的泛神論與婆羅門輪迴說，如果有歐洲人問你亞洲是什麼，你會告訴他們：「亞洲是某部分為一種充滿實際傳聞及可信的現實所交錯的大陸」嗎？

叔本華（菲勒里息斯Philalethes）：「哲學家不會這麼說。幾個世紀前，每個西班牙人都認為公開焚燒異教徒，是一種最虔誠的、取悅上帝的行為；印度暗殺團（Thugs）份子，在時機來臨時不忠不義地殺害自己的朋友和旅伴，還會拿走死者的財物來表示自己的宗教信心，以及對女神卡莉（Kali）的崇拜……宗教不需要信念，不需要理性基礎，所需要的只是信仰，只是以啟示作根基，所以哲學家不會有信仰。」

叔本華（德模菲里斯Demopheles）：「哲學家的對象是少數高超的人，宗教家的對象是多數人，是整個人類。哲學，不是每個人都能瞭解的……人們絕對需要一種對生命的解釋，同時，這種對生命的解釋還必須是他們所能夠理解的啊！」

Rosy：我認為你們說的都很有道理，可是把多數人歸類為「前所未聞和無法相信的幻想所支配的歐洲人」和「充滿實際傳聞及可信的現實所交錯的亞洲人」，不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嗎？也許早年某些宗教教條的力量深入人心，造成有些人良知被消滅，又或者有些人失去了人性和同情心，可是人類會自省啊！人的生命是如此短暫，我們會犯錯，也會憂傷或恐懼，可是我們有能力自省，也會從哲學家那兒學習真知啊！

叔本華（斯拉西馬查斯Thrasymachus）：「我要知道輪迴的法則！如果我信仰婆羅門教，我死後會變成什麼呢？請明確回答我！」

Rosy：我不曉得，請你去問那兩位哲學家或叔本華，他們是無所不知的先知！

發表認識論的哲學家叔本華：「死亡只是人生必經的過程，那並不重要。我要列出一個所有人類最重要的、劣根性的、錯誤認知的罪狀。

一、自殺是一種懦弱行為。（你試看看拿一把刀戳自己看看，不要告訴我你用力刺穿了自己肚皮之後，還不算勇敢！）

二、不相信別人的人，本身即不誠實。（相信別人的人就一定誠實？）

三、真正的天才是謙遜的。（天才為什麼不該傲慢？謙遜的人真的就會智慧過人嗎？）

四、毫無見識的人並不快樂。（這就跟『沒錢的人一定不會快樂』或『獨身者必然沒有快樂』這種想法一樣可笑！）

五、哲學思維可以學會，哲學則無法學到。（應該是相反，『哲學可以學會，哲學思維則無法學到。』）

六、悲劇比喜劇容易寫。（喜劇最容易寫，通常笑話也易於隨俗膚淺；只有痛苦讓人印象深刻，能讓人流淚動容的，纔是最好的文學。）

七、懂得哲學皮毛，就會使人遠離上帝；精研哲學，則讓人回歸上帝。（這個想法，基本上是相反的。）

八、知識即是權力。（一個人可能具有知識卻沒有權力，可是一個權力遵奉者，卻極可能缺乏應有之知識。）

所以，我們應該要把這八大罪狀牢牢記在心裡，隨時提醒自己：不要犯這種愚不可及的錯誤！」

Rosy：你並沒有回答斯拉西馬查斯的問題。他想知道信仰的啟示和永生的真理，不是想要知道關於人類無知的錯誤。

泛神論哲學家的叔本華：「無論什麼時候，婆羅門教也好，回教也好，基督教也好，所有教士僧侶的秘密和狡猾之處，就是他們使人們相信，宗教具備滿足人類所有形而上需求的方法，只要信仰，他們就能隨心所欲地引導，並加以支配。」

Rosy：因為人類往往有一種缺憾，他們不相信哲學家，不想傾聽那些有思想的人說話；世人寧可相信那些自稱其知能來自超自然力量的人，或者抱著那些讓人充滿熱愛的宗教經典死背，沒有人相信哲學家啊！為什麼那些人充滿智慧的思想，不能算是一種走向未來的啟示呢？

叔本華（菲勒里息斯Philalethes）：「儘管宗教認可道德，也支持道德，真正的道德卻並非只基於宗教！宗教可不是道德的根源，更不是捍衛者！宗教創造了無知的愛和信念，它們否決了意志的力量和智慧的重要性！超自然主義者沒有真實的世界觀，卻只能帶給信仰者經過渲染的神話和寓言；理性主義認同了宗教和靈魂不朽，相信理性思維，可是卻不能下定決心擺脫一切經典權威！妳說，為什麼哲學家會沒有人相信呢？不就是被這些前人的無知所矇蔽了嗎？」

叔本華（德模菲里斯Demopheles）：「也許我們該回到宗教教義的具體探討。多神教把超自然勢力人格化，一神教則把整個人格勢力超自然化；婆羅門教和佛教是唯心主義和悲觀主義的綜合信仰，那些人認為世界只是夢幻般的存在，不斷變化轉換的生命則是自己所作所為的結果；祆教和基督教則是二元論，祆教有善惡兩神，象徵光明與黑暗，那跟基督教的上帝和魔鬼相對一樣，如果不把魔鬼視為全知全能上帝的平衡力量，沒有魔鬼作為萬惡之源，這世界上無可計數的罪惡，又將從何而來呢？」

叔本華（斯拉西馬查斯Thrasymachus）：「我要知道我該信仰什麼！是不是我該信仰哲學家？還是我必須先讓自己成為一個哲學家？」

Rosy：你們三個真是瘋了。好吧，親愛的菲勒里息斯、斯拉西馬查斯和德模菲里斯，叔本華這個徹頭徹尾的悲觀主義偏執狂要睡著啦，所以我們可以停止這種無謂的爭執了嗎？

他們沉默地看著我，終於，我們五個一起倒在床上，相擁著一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