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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3/22 05:23:25瀏覽821|回應0|推薦12 | |
這所醫院像是不斷在變動的混合體,其中顯現出一種繼續邁向毀滅的歪斜,生命快速相續,一個跟著一個,互相摩擦,充滿了必然性,然後消失,有如漸次在時光中流逝的每一個瞬間──生命的瞬間,或者是死亡的瞬間。 病床號碼:一OO三一,前面四碼表示十樓病房第三號房,最後一碼顯示床號,楊雅昕看著更新的病歷表,想起昨晚還是一個腰椎扭傷的老太太躺在那兒,今天就換成另一位新的患者﹔醫院就像是一個廿四小時不斷電的遊樂場,人們在那裡吼吼叫叫,見識到自己和旁人的瘋狂,然後在厭倦之後選擇離開,或者進入太平間。 走向病房的那一刻,楊雅昕還在研究新的病歷,但她並沒有想到自己會遇見一個可愛的老爺爺。 「護士小姐啊,我什麼時候可以開刀?」 「就等醫生說可以囉。」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這也要問醫生。」 「那我該問妳什麼?」 她看著老人,然後聳了聳肩:「那就問我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吧。」 「護士應該都很瞭解病人的情況吧?」 「或許護士更瞭解醫師的情況。」 「醫生又不是病人。」 「在某種程度上,醫師們也算是護士所要照顧的病患。」 「所以在醫院裡,都是由一群特定的病人來醫治別的病人囉?」 「沒錯。」 「如果那群『特定的病人』來了,幫我趕走他們吧。」 「沒問題。」 高爺爺在床上躺平,讓來陪他住院的女兒幫他攏好枕頭,他白白、長長的眉毛抖動了幾下,似乎在微笑﹔這個七十六歲的老人,看起來並不像一般病人那樣有著憂愁的面容,他臉上的幽默和愉快的神情,在這沒有半點生氣的病房裡,真的顯得非常明亮。 楊雅昕看著那個一直沒有說話的女子,好奇地問道:「妳是高爺爺的親戚?」 「嗯。」 「要陪著住院嗎?」 「對,」她指了指旁邊的行軍床,然後說:「我就睡在旁邊,可以就近照顧他。」 「高爺爺的病──妳知道吧?」 「我很清楚。出去說吧?」 楊雅昕看著這個年約卅歲的女子,然後跟著她走到病房外面的走廊上。 「我希望妳們不要在他面前談論得了什麼病。」 「這是護士的本分,我們上過心理學,知道如何避免刺激病人。」 「那就好。」 「高小姐,我認為──」 她一怔,然後微笑道:「我姓『羅』不姓『高』,在醫院裡沒什麼好客套的,就叫我『羅姐』吧。」 「對不起,」楊雅昕不好意思地說,「通常都是直系親屬來照顧家人,所以我直覺以為妳是高爺爺的女兒。」 「他是我乾爹。」 「原來如此。」 通常叫男人「乾爹」的,只有兩種女人:一種是當情婦、被人包養的女人,另一種則是私生女。楊雅昕心想:這個羅小姐,應該是後者吧? 羅姐苦笑道:「癌症病人很忌諱別人談到病情如何,我乾爹得的是大腸癌,雖然還不確定情況,但我怕老人家想太多,所以還是希望妳們盡量不要提到這方面的事情。」 楊雅昕點點頭。「我會特別交代實習護士的。」 「明天開始,請妳幫我跟我乾爹訂醫院的便當。」 「沒問題。」 「今天下午妳可以幫我陪他一下嗎?」 「可以啊。」 羅姐歉然道:「早上入院後,內科的劉季慶醫師告訴我,說要先住院兩個星期做更精密的檢查,我發現手邊沒有帶什麼盥洗用品,所以得回家去拿。」 楊雅昕微笑著說:「妳放心,我會陪著高爺爺的。」 羅姐交代她之後,楊雅昕就到護士站,準備找三、四個學妹過來,一起跟高爺爺聊聊天﹔實習護士沒有太多事情要忙,這又是劉主任的病人,加上有患者家屬的請託,她只能照辦。 羅姐離開之後,剛過了下午三點,楊雅昕纔有空過來,只見高爺爺躺在床上,看起來一臉無聊的樣子。 她帶著三個新的實習護士過來,問道:「高爺爺,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我啊?」老人的笑容看起來有點勉強:「我覺得肚子好餓。」 「明天早上要做內視鏡檢查,所以你晚上不能吃東西哦!」 老人嘟著嘴說:「我平常都在下午一點睡午覺,睏起來就一定要吃泡麵。」 「等明天檢查完再吃嘛,爺爺你就忍一下吧。」 看老人默不作聲的無奈模樣,楊雅昕聳聳肩,然後把病歷表翻出來,查看早上的量測數值,再將資料交給實習護士們核對,進行慣例的基本檢查:量血壓、測量脈搏,以及對於病患的問候﹔實習護士的工作十分輕鬆,只要每天做完兩次檢查,就可以等著下午四點下班了。 由於另一床的一OO三二是嚴重的急性糖尿病患者,雖然只是個年輕的科學園區工程師,基於醫師的要求,楊雅昕還是親自幫忙盯著量血壓﹔這個剛滿卅歲的削瘦男子,看起來並不是一般認定會罹患糖尿病的胖子,剛洗完腎沒多久,昨天竟然不顧醫師警告偷吃東西,而他的家人也沒有注意,就隨便切了些水果給他,結果吃了半片紅肉西瓜,人就立即陷入了昏迷狀態,幸虧值班人員急救得當,纔把命給救了回來。 她關切地問道:「隋先生,現在你覺得怎麼樣?」 「頭很痛。」他虛弱地說。 「如果等一下吃完藥還覺得不舒服,我就幫你找醫師過來看看。」 「好。」 她還是不忘叮嚀:「不許偷吃東西哦!」 「嗯。」病人點點頭。 楊雅昕知道,所有的患者都比任何人都具有學習能力,只要吃過什麼讓他們痛不欲生的食物,以後就會避免再犯同樣的錯誤﹔他們像是落入迷宮之中的老鼠,天性喜歡嘗試各種不同的東西,但只要被電擊過一次,就絕對不會跑同樣的路線。 人類,或者說是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是從痛楚之中學習如何活下去的吧? 「學姊──」 楊雅昕聽見其中一個實習護士在叫她,問道:「小瑤,怎麼了?」 「高爺爺的血壓……早上量的時候還好,剛剛……」 另一個實習護士悄聲說道:「要不要再測一次?」 楊雅昕看了病歷表上登錄的資料,頷首表示同意:「那就再做一次吧。」 「那……我們是不是得跟護理長報告?」 高爺爺發現幾個女孩在一邊竊竊私語,好像在講他的情況,於是就開口問道:「怎麼了?」 楊雅昕微笑著說:「血壓似乎有點小問題,所以我們必須重新量測一次。」 「不用啦,隨便寫一寫就可以了啦!」 楊雅昕看著老人,還是叮嚀學妹道:「重量一次,有問題就去報告。」 高爺爺躺在床上,知道這些護士不打馬虎眼,只能無奈地讓女孩們幫他重新量血壓﹔他疲憊的雙眼看著旁邊的那張空行軍床,似乎是在想念那個僅僅離開兩個多小時的乾女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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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