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離開安安的住處，上車坐定，望著安安客廳的窗戶，久久無法離去。

他打開車內音響，把聲音扭到最大，讓譟雜的重金屬一波波撞擊著耳膜——

李大軍，你知不知道你在做甚麼？

一個你永遠得不到的女人，

一顆永遠不會屬於你的心，

為什麼你就是放不下？放－不－下？

你還要忍受多久的折磨？多久的煎熬？你以為自己是甚麼？情聖？不！你是白癡，你看著她為別人受苦、為別人犧牲，你在她心目中到底有多少份量？你永遠只能做一個配角，永遠當不了主角，你有多傻你知道嗎……？

不！想想，安安跟自己的處境還不是一樣嗎？都是為愛所困、為情所苦，兩個人對愛都太過於執著了，所不同的是，兩個人的感情像兩條沒有交集的平行線，真是所謂｢磁場｣不一樣而無法互相吸引嗎？

他記得在台灣看過一部連續劇，好像叫甚麼｢悲歡歲月｣來著，台視播的，劇中男主角也是苦戀著一個女的，電視劇的情節似乎比自己還要波折，不過到了最後，那個男的終於得到美人心，結局仍是以喜劇收場。他還深深記得那首主題曲：

｢樽前月，階前葉，歷經幾番容顏，誰在低迴，誰能挽回，誰能為你到永遠…….。｣

在台灣的時候，他曾經在安安的寓所前癡癡徘徊，不論颳風、不論下雨、不論溽暑、不論寒冬，無怨無悔地守候著，儘管後來安安嫁給了子明，他仍然偷偷地到他們新居探視，只為了想知道安安過得好不好、幸不幸福……..。

｢用十年換得一夜，傾所有思念，相思歲歲年年………。｣

十年？自己追安安前前後加起來也不只十年，可是，連安安的小手都沒碰著過，想想也覺得好笑，自己到底在想甚麼？

｢愛成怨，鬢成雪，看遍世間圓缺，苦已無悔，歡也無味，何處尋覓悲歡歲月………..。｣

是的，十年歲月使人蒼老，自己已逐漸步入中年，但是，何曾有過怨？何曾有過悔？只為那一瞬情緣，李大軍注定要為安安守候到永遠－－

安安為馮子明做如此的犧牲，自己又何嘗不能為安安做呢？即使最後安安仍將投入馮子明的懷抱，在這段兩人單獨相處的日子裡，我也要竭盡所能讓安安快樂。

大軍甚至相信馮子明離開美國的這段空檔，正是上帝特地安排給自己的機會……….。

     *               *              *

醫生自診療室走出，坐在辦公桌前，書寫病歷。

安安換好衣服，從檢驗室中走出，端坐在醫生前面。

｢怎麼樣？醫生。｣安安怯怯地問。

｢胎兒很正常，但是，妳有點貧血，癌細胞有擴大的跡象。｣醫生皺著眉說。

｢會影響胎兒嗎？｣安安不擔心自己，一心只想著孩子。

｢多吃點營養品，保持身體健康，應該不會有問題。｣

安安噓了一口氣，等熬過這段時間，孩子生下來她就安心了，其餘的，她不願多去想。

｢記住，｣醫生囑咐她：｢兩個禮拜以後再來，不要太勞累。｣

｢我知道。｣

安安站起來，向醫生告別。

｢身體不適就要馬上過來檢查，不要亂吃成藥。｣

｢醫生對著安安的背影，再度叮嚀了一句。

｢多麼偉大的母親啊！寧願要小孩也不肯醫治自己的病。｣醫生搖了搖頭。

安安停好車，將剛剛買來的一大堆東西一一從車裡抱了出來，才走到門口，就看到大軍也抱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守候在門口。兩個人互看了一眼，不覺都笑出聲來。

｢你瞧你，像不像”元本山”啊？｣安安還記得台灣電視上那句廣告詞。

｢妳自己還不是一樣，叫妳不要太勞累，總是不聽話。｣

大軍疼惜地將自己手中的東西放下，過來把安安手中的物品給接過去。

安安邊打開門邊說：

｢跟妳說不要買那麼多嬰兒用品，我自己會準備。｣

｢這回妳錯了，這些不是嬰兒用品，是吃的、喝的，妳忘了今天是甚麼日子？｣

｢什麼日子？｣安安真的想不起來。

｢大年除夕啊，我就知道妳忘了。｣

大軍把東西都搬進廚房，回頭對安安說：

｢讓我來做一頓台灣的年夜飯，妳先到客廳歇著，菜都是現成的，很快就可以上桌。｣

｢這怎麼好？｣安安跟過來：｢作飯是女人的事，你買了那麼多東西，怎還好意思叫你下廚，還是讓我來吧。｣

｢去去去！｣大軍揮揮手，將安安攆出去：｢妳自己還不是一樣，大包小包的連路都看不見，萬一跌到了怎麼辦？｣說完又加了句：｢我可不願意肚裡的小傢伙受到一點風險，還是讓我來吧。｣

安安無可奈何，只好退了出來，到客廳去佈置餐桌。

搬到美國雖然已經四個寒暑，但安安一次也沒感受到過年的氣氛，這裡屬高級住宅區，子明是醫療人員，在美國算得上高階，所以買得起這裡的房子。這個社區華人原本不多，美國政府法律又不准燃放鞭炮，住在這裡，簡直和華人社會完全隔絕，好在安安本身也不喜歡交際應酬，清幽的環境反而比較能夠適應，只是生活過得略嫌單調，單調得連日曆都懶得看了、單調得連過年都忘了。

子明離開後，諾大的房子更顯得空蕩和寂寞，陪伴自己的，只有Hero和肚裡未出世的孩子。

適巧這時候，大軍闖了進來，適時填補了這個空缺，安安雖然不太敢接受大軍的關懷，但是，她也的確沒有勇氣抗拒這無邊無涯的空虛和寂寞……..。

有時候她苦悶到了極點，多希望旁邊有個人可以陪她聊聊天、跟她講講話……此刻，不正她心情最佳的寫照？

安安從櫃櫃中取出蠟燭臺，小心翼翼地調整位置，在美國這麼多年，多少也學會了一些洋玩意兒，子明在的時候，偶爾也會請同事或附近的鄰居來家裡晚餐甚麼的，現在這些東西剛好可以派上用場。

大軍端著兩大盤主菜從廚房中走出來，分別擺在桌子的兩端，再取出準備好的香檳，只聽一聲清脆的開瓶聲，香檳泡沫噴灑而出。

大軍仔細地斟滿酒，擺了個極為紳士的動作，請安安就坐。燭光照在那娟秀卻嫌清癯的臉上，大軍見了怦然心動，他從來沒有和安安如此得靠近過。

｢新年快樂！｣壓抑著悸動的心，他舉起酒杯。

｢新年快樂！｣安安回敬道。

二人對酌，屋內顯得異常靜謐，大軍走到音響邊，隨便找了一片CD放了上去，室內立刻流動著清幽淡雅的音符，接著是一個女人發自內心的吶喊聲，安安不願拆穿，那是她和子明最喜歡的一首曲子”You light up my life”她不敢說出來，怕影響大軍的興致。

大軍倒是無所查覺，他只是珍惜這難得和安安相處的時光。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對於妳腹中的孩子，我忽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感情。｣

他望著安安說：｢我幫他買禮物、挑禮物的時候，不斷地幻想著他的長相，妳說妳照過超音波，是個小夥子吧，我多想看看他出生時的模樣。我知道，這是一種移情作用，但是，這既不違背我們的約定，又不至於侵占妳心中馮子明的地位，妳應該為我感到高興，我的感情終於有了宣洩的對象。｣

安安知道大軍對自己用情至深，有這種想法並不為過，但是她哪能一直擔誤人家下去啊，她不能讓他繼續陷下去，她試著勸慰：

｢大軍，你還年輕，又有那麼好的條件，為什麼不試著去認識其他的異性朋友呢？｣

大軍笑笑，繼而認真地說：｢可能是我上輩子欠妳的，我無怨無悔，不談這些，孩子生下來，如果妳不反對，可否認我做孩子的乾爹？｣

大軍以企盼的眼神望著安安，安安微微一怔。

｢同時擁有親爹、乾爹並不衝突，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大概是愛屋及烏吧，得不到妳，當妳兒子的乾爹也夠本了。｣

大軍說得好不悽楚，安安深受感動，她舉起酒杯：

｢謝謝乾爹，我一定會告訴他，要他長大以後，務必要好好孝順乾爹！｣

兩個人相視一笑，繼而凝神對望，優美的旋律讓他們感染了浪漫的氣氛。

大軍鼓起勇氣問：

｢願意陪我跳支舞嗎？｣

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支使安安起來，大軍喜出望外，他輕柔而體貼地以極紳士的風度擁著她，隨著旋律翩然起舞…………..

沒有言語，沒有其他動作，有的，只有浪漫的舞曲、搖曳的燭光、跳動的心……。

安安微閉雙眼，耳際一句句縈繞著｢你照亮我的生命，你照亮我的生命….。｣喔，是子明嗎？是子明摟著自己嗎？這首她倆共同喜歡的曲子，

….這首讓他倆互訂終身的曲子……

大軍目不轉睛凝視著安安，看她依偎在自己懷裡，那樣的安詳、那樣的甜蜜、那樣的滿足…….。

樂曲結束，挪動的腳步停止，安安在酒精的催化下半夢半醒，還來不及張開眼睛，大軍灼熱的唇已經壓向自己……。

    (待續)